她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還有許多話沒問他——
譬如他怎麼知道她來了勇威候府,又譬如他何時會離開長安,剛才他還說“下回再敘舊”,他難道還會尋來?
心臟忽的跳得飛快,沈玉嬌捂著心口躺在床上,腦中還在回想方才謝無陵說的那些話。
他從軍,他來長安,他要當大官,仍舊執意要娶她……
可她已是裴瑕的妻。
便是他當上再大的官,她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了。
兩道柳眉越皺越緊,她有些後悔方才被他打岔,沒把話說得更狠些。
他那個想法,無異是癡人說夢,白費功夫。
下次……
下次他若真的尋來,她定要把話說明白,決不能叫他再抱這些不切實際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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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謝
無陵這麼一出,沈玉嬌午睡也沒睡成。
吃罷周嬤嬤煮的紅豆湯年糕,她便與大李氏告辭,帶著夏螢和冬絮兩婢回了永寧坊裴府。
待回到自己的院裡坐下,她陡然記起一件事——
謝無陵說他現下在鎮南侯府霍小世子身邊當差,壽宴前那些新媳婦小娘子閒聊提起的那個被錦華長公主看中的侍衛,好像就是小世子身邊的……
論起容色格外出眾的男子,沈玉嬌此生所識,一是裴瑕,二便是謝無陵。
除非小世子的親衛裡還有比謝無陵更好看的男子,否則被錦華長公主看中的那人……極有可能就是謝無陵。
這個猜測叫沈玉嬌心下一跳,不會這麼巧吧?
可謝無陵方才壓根都沒提起這回事……
所以那個被看中的親衛,到底是不是他?
沈玉嬌想到自己落難金陵時,曾暗暗腹誹,覺得謝無陵這家夥完全能夠靠臉吃軟飯。若現下他真的被長公主看上,那這碗軟飯……他便是不想吃,長公主怕也要硬塞給他吃。
可謝無陵那副無法無天的倔脾氣,哪裡受得了當男寵的委屈?萬一開罪了長公主,沒準小命就丟了!
就在沈玉嬌憂心忡忡時,肩頭忽的搭上一隻修長的手。
她下意識地躲開,一抬眼,卻對上一雙幽遠如冰湖的墨黑眼眸。
“郎…郎君,你回來了。”
“嗯。”
裴瑕錦袍玉帶,懸在空中的手緩緩收回,狹眸凝著她:“在想什麼,這麼入迷?”
“沒,沒什麼。”
沈玉嬌強壓下心底的慌亂,往榻邊坐了些:“大抵是今日外出赴宴,有些累了。”
“是麼?”
裴瑕朝她麵上淡淡瞥了眼,也不知是信了沒信,斂袖在她對側坐下:“我看你方才眉頭緊鎖,似有深慮。可是今日赴宴,遇到什麼難事?”
“有姨母在呢,能有什麼難事。”沈玉嬌垂著眼,避開與他對視,喃喃道:“真的隻是許久未曾赴過這些應酬,有些耗費心神。”
生怕裴瑕再問,她忙轉移話題,反問他:“郎君今日赴宴如何?我還當你要夜裡才回來。”
裴瑕道:“外頭已經天黑。”
沈玉嬌一怔,回身看了眼,發現窗外果然已經暮色沉沉,一片晦暗。
“這…這麼快就天黑了。”沈玉嬌悄悄捏緊指尖,乾笑兩聲:“我回來的時候天還很亮呢。”
裴瑕不語,隻靜靜望著麵前的妻子。
到底有些心虛,沈玉嬌被他這洞若觀火的目光瞧得渾不自在,裝模作樣撚了塊糕點,吃了兩口,小聲道:“今日姨母還問起你怎麼沒來,我說你有事無暇抽身。回來的時候,姨母還送了我一條新鮮的鹿腿,說是補氣益腎,帶回來給你吃。我讓廚房做了炙鹿肉,晚些就能吃了……”
補氣益腎。
裴瑕眼波微動,餘光輕掃過身側那低頭吃糕點的小婦人。
她那神態,好似並不知
她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
這副糊裡糊塗、心不在焉的模樣,難道真是累壞了?
“姨母客氣了。”
裴瑕執起青色蕉葉紋茶盞,清新茶香濕潤撲鼻,他嗅著茶香,緩聲道:“下回得空,我再陪你去姨母府上拜訪。??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沈玉嬌輕輕嗯了聲,也端了杯茶水喝。
夫妻倆對坐著,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不多時,便有婢子來稟,說是晚膳已經準備妥當。
沈玉嬌暗暗鬆口氣,忙起身,與裴瑕一道移步去飯廳用膳。
是日夜裡,夜闌人靜,夫妻倆躺在床帷裡。
嗅到男人身上那縈繞的檀香氣息,沈玉嬌不覺想到午後謝無陵身上那陣馥鬱沉香。
謝無陵奔赴寧州從軍,這樣大的事,負責照看平安的裴府奴仆難道在信中從未提過麼?
沈玉嬌覺得,金陵那邊的人肯定與裴瑕彙報過此事的,隻是他並未與自己提及。
也對,這種事,他為何要與自己提呢。
她本就不該再與那人有再多牽扯。
“還不困麼?”
身側男人忽的問了句。
沈玉嬌眼皮輕動,閉著眼,小聲道:“這就睡了……”
帷帳內靜了兩息,而後男人側過身,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抱著,會睡得快些?”
沈玉嬌微詫,這…是什麼邏輯。
可這樣被他抱著,她腦中的胡思亂想果然停滯,沒多久,困意便漸漸襲來。
她眼皮也重了,迷迷糊糊間,額頭似是掠過一抹溫熱。
羽毛拂過般,她也沒來及細想,就昏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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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初十日在勇威候府見過謝無陵後,沈玉嬌便再沒出門。
但原本平靜的心湖卻投入塊石頭般,漣漪不斷,難以平靜。
她想派人去打聽霍府與錦華長公主的事,卻又怕被裴瑕注意,可不派人打聽,她又實在擔心謝無陵真的被長公主“強搶民男”收入府中.......
就在她於“打聽”與“不打聽”之間左右搖擺時,日子悄悄滑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節,皇帝與民同樂,取消宵禁,長安城迎來三日三夜的狂歡。
這一日,城內一百零八坊內處處張燈結彩,安福門前還有高達二十丈的巨型燈輪和燈樓,以五彩斑斕的絲綢錦緞為主體,又飾以黃金白銀製成的長穗、鈴鐺、如意結,凜冽寒風一吹,金石玉塊相互碰撞,發出陣陣悅耳清脆的響聲。
待入了夜,東西兩市數十萬盞花燈如彩雲繽紛,花形的、鳥獸形的、宮燈形的,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直叫人瞧得眼花繚亂。
往年每回上元燈節,沈玉嬌都會與家人一同出遊。
去歲她嫁去聞喜,無緣見證這份熱鬨,這回隨裴瑕搬來長安,哪怕大著肚子,一入夜,她便和裴瑕乘車來了東市燈會。
天上明月皎潔,地下人潮湧動,隻見燈市裡,穿著錦繡羅衣的兒L郎們,滿頭珠翠
的姑娘們,摩肩接踵,歡聲笑語。
沈玉嬌在馬車上戴好帷帽,也在裴瑕的攙扶下,下了車。
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街上目之所及,也都是一家家、一對對結伴相遊。
不過裴瑕輕裘錦帶,氣度不凡,甫一出現在街上,便引來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側目。
沈玉嬌見路人頻頻投來目光,不禁打趣:“早知道應該借一頂帷帽給郎君了。”
今日佳節,裴瑕心情也不錯,聽得妻子的調侃,牽著她的手捏了捏:“玉娘這是吃味了?”
沈玉嬌:“啊?”
裴瑕垂眸看她:“不想讓我被其他女子瞧見?”
沈玉嬌反應過來,帷帽下臉頰微燙,急急否認:“我才不是那個意思,郎君堂堂兒L郎,看就看麼,我又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裴瑕嘴角笑意稍斂。
她這回答並無半分不妥,不善妒,是好事。
然不知為何,心頭有一瞬失落。
“郎君,大鼇山在前頭!”袍袖下的手被輕曳了下,妻子滿懷期待看向前頭:“我們過去看看吧。”
“燈會人多雜亂,玉娘小心走散。”
“郎君不是牽著我麼,怎會走散。”
沈玉嬌笑道,目光卻是完全被不遠處那座流光溢彩、巧奪天工的大鼇山所吸引。
裴瑕難得見她這般有興致,也微微笑了:“嗯,我牽著你。”
十指相扣,夫妻倆直往那鼇山而去。
然而剛到鼇山底下,還沒好好看一看那座鼇山的精巧設計,一個戴著昆侖奴麵具的高大身影提著一盞蟹燈,迎麵走來。
沈玉嬌和裴瑕原本以為這人隻是經過,未曾想那人的步子卻在他們麵前停下。
看著那似曾相識的身形,裴瑕黑眸輕眯。
剛要叫他讓開,卻見那人將黑漆漆的麵具往腦袋上一推,露出一張昳麗俊美的臉龐。
花燈如雲,璀璨光影,謝無陵那雙好看的桃花眸輕輕彎起,他笑容燦爛:“嘿,這不是巧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