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夏螢隻好把她昨日的所見所聞都說了。
當得知謝無陵提著匕首衝進產房,還幾次揚言保不住她性命就要殺人,沈玉嬌心底一片五味雜陳。
她那會兒大概疼暈過去,或許意識模糊到完全注意不到外界的情況,隻知她再有意識時,是裴瑕陪在她身邊,牢牢握著她的手,叫她彆害怕,大夫很快就來。
後來大夫果然來了,她也順利將孩子誕下,母子平安。
未曾想這一切,都是謝無陵堅持的結果——
無論何時,他都以她為先。
哪怕這孩子他也疼過愛過期待過,但到抉擇時,她永遠是他的第一選擇。
不知不覺,又想到午後他在院外的呼喊。
“嬌嬌。”他喚:“我就見一眼,一眼就好。”
然而哪怕隻是一眼,她也無法……成全他。
“哎呀,娘子,您怎麼哭了。”夏螢急了,連忙拿帕子替她拭淚,語氣裡也透著哀求:“您彆哭啊,大夫說了,你不能傷懷的。”
沈玉嬌深深吸了兩口氣,強壓下眼眶那陣酸漲,嗓音卻難掩細細的哭腔:“我沒事……”
夏螢見她眼睛泛紅,眉含哀愁,心道這哪叫沒事?不禁抬手拍了下嘴:“都怪這張破嘴,就不該與您說這些,平白惹您落淚。”
“真的沒事。”
沈玉嬌搖了搖頭,精疲力儘般往迎枕倒去,輕闔雙眼:“你退下,我歇會兒就好了。”
“娘子……”夏螢輕喚,還想再安慰,見她麵朝裡,到底收了聲,行了個禮,悄然退下。
腳步聲漸行漸遠,寢屋裡一片靜謐,唯剩鎏金香爐裡的梅花香青煙嫋嫋,淡雅幽香無聲彌漫。
沈玉嬌抬手,抹過眼角那點冰涼的濕意,心下苦笑。
真是奇怪了,怎的生了
() 個孩子,就變得這樣多愁善感,動不動就哭。()
不許哭。她在心裡命令自己,去歲被人用匕首架著脖子沒哭、一路逃亡雙腳走滿血泡沒哭、帶著平安一路挨餓乞討沒哭,現在錦衣玉食、奴婢環繞地被人伺候著,有什麼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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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著眼,一遍又一遍這般告誡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陣淚意總算熬了過去,她放下手,微紅的雙眸木愣愣盯著幔帳頂上繡著的折紙海棠花。
謝無陵對她的恩情,她這輩子怕是還不了了。
若有來世……
但,人會有來世麼。沈玉嬌眼中浮現一絲迷茫。
梅香濃鬱的帷帳中安安靜靜,沒人告訴她答案。
漸漸地,濃重的疲累席卷而來,沈玉嬌也無力去思考那個黃嬤嬤到底有何蹊蹺,再次昏睡過去。
半夢半醒之際,好似有人坐在床邊,輕輕撫過她的臉。
她嘴裡不知呢喃了什麼,那落在臉側的指尖停下。
良久,唇邊落下一抹淺淺的溫熱。
“玉娘,你是我的。”
嗓音縹緲,宛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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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光明媚,錦華長公主府一片花紅柳綠,鶯歌燕舞。
然這大好春光,壽安公主卻無心欣賞,眼見自家姑母抱著那隻通體雪白的臨清獅子貓,一臉氣定神閒地逗弄,壽安公主終是忍不住:“姑母,你快想想辦法啊!昨日我母妃派人去裴府送禮,本該將黃嬤嬤帶回宮裡的,可裴守真竟連夜將黃嬤嬤送去……哦不對,押去了我阿兄的府邸!一定是黃嬤嬤暴露了,不然他怎敢這樣對我母妃派的人。”
“是了,若不是暴露,那個沈氏也不會順利生產……”壽安公主陷入恐慌中,嘴裡訥訥念叨:“現在該怎麼辦?若那黃嬤嬤將我供出來,裴守真一定恨死我了……姑母,好姑母,你快彆逗貓了,給我想想辦法吧,當初是你和我說,這是再好不過的良機了,可現下卻成了這樣……”
壽安公主快要哭了,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自小在宮裡無憂無慮地長大,父皇寵愛、母妃與兄長愛護,從未吃過任何苦,更未受過任何挫折——
這輩子唯一所遇不如意之事,便是無法嫁給意中人。
猶記尚未及笄時,她第一次讀到裴瑕所作的《梅魂》,當時便被驚豔。之後再讀遍裴瑕的詩賦文章,更是驚為天人,隻覺這世上如何有人這般才華橫溢,筆下生花,字字珠璣。
未見其人,她便不可自拔地傾慕於他的文章詩作,待得知他是位容貌俊美、清名在外的年輕郎君,更是芳心大動,夜裡做夢都夢到與他紅袖添香、賭書潑茶,做一對神仙眷侶。
然而裴瑕卻早有婚約,且他那未婚妻,她在宴上瞧過,雖是美人,但在長安貴女中也不算多驚豔。
這樣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裴守真呢?真是一根瑤池仙草,插進一個粗陶瓶,暴殄天物!
隻她雖為公主,也不能做出搶他人夫婿之事,是以隻能含著哀怨,看著裴守
() 真娶了那沈玉嬌。
本以為自己就此死心,沈玉嬌的死訊又叫她心灰複燃,而後——被親生母親潑了冷水。
哪知姑母找上她,說婦人生產,九死一生,是天賜良機。隻需穩婆略施手段,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那沈氏騰出正妻之位——
婦人產子而死,實在太尋常不過,旁人知道後,頂多歎一句“運道不好,可惜了”,壓根不會懷疑其中有貓膩。
誰知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那沈玉嬌的運道竟這樣好!
“姑母,您說句話呀!”壽安公主都快急哭了。
“瞧你這點出息。”
錦華長公主不緊不慢撫著懷中貓兒,懶洋洋撩起眼皮:“就這麼點事,也能把你急成這樣?”
壽安公主一噎,咬了咬紅唇:“姑母,你是不知道我阿兄有多看重裴守真,我母妃又一向執法嚴明,眼裡揉不得沙子,若是叫他們知道是我在搞鬼……我…我……我定要糟了!”
“難道他們還能把你殺了,給那裴守真賠罪不成?”
見壽安語塞,長公主吃吃嬌笑一聲:“既不會殺你,你慌什麼?”
“可是…他們肯定也會狠狠責罰我的!”壽安揪著宮帕,柳眉緊鎖:“而且,裴守真他肯定會厭我、恨我。”
再沒有比被心上人憎惡,更叫壽安難受的了。
長公主聞言,心下輕嗤,麵上卻不顯,隻淡然道:“天底下,死人的嘴最嚴。”
壽安微怔,錯愕抬眸:“姑母?”
長公主朝她勾了勾染著豔麗紅蔻丹的纖指:“過來。”
一陣耳語後,長公主拍了拍壽安的手,彎眸微笑:“彆緊張,小壽安。手上不沾點血,怎配做司馬家的人呢?”
“去吧,姑母等你好消息。”
望著那道窈窕俏麗的身影在三月春光裡遠去,長公主嘴角笑意斂起,抬頭望著天邊那朵飄著的白雲看了會兒,口中輕喃:“還真是,好運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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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倦鳥西歸,落日熔金。
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書房的幽靜:“郎君,不好了!”
長案之後,手執朱筆的青袍男人手腕一頓,而後緩緩掀起眼簾:“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景林麵色悻悻,作揖告罪,而後快步上前,壓低聲音:“方才二皇子身邊的慶榮傳話,說是……說是黃嬤嬤死了。”
空氣中仿若靜了一靜,男人清雋的眉眼卻一片澹然,“嗯。”
就這?景林疑惑,是郎君沒聽清麼?
他小心翼翼又補了句:“郎君,是黃嬤嬤死了……剛進慎刑司沒多久,就咬舌自儘了。”
這一回,長案後的男人總算有了些不一樣的反應,他盯著朱色的狼毫筆尖,恍若自語:“咬舌自儘啊。”
應該挺疼。
但肯定比不上玉娘分娩之痛。
倒是便宜她了。
朱色墨筆落在宣紙之上,簡單一筆紅痕,鮮豔似血,然而添了幾瓣,便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清雅梅花。
景林在旁,眼睜睜見自家郎君畫了一株梅花,才終於停下朱筆。
“你換身尋常的衣袍,準備五十兩銀子。”
兩根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揉了揉眉心,裴瑕往身後的太師椅靠去,磁沉的嗓音不疾不徐:“拿去給黃嬤嬤在宮外的家人,就說這是上頭給他家裡的撫恤,叫他們收下銀錢,快些離開長安,千萬彆去衙門鬨事。”
景林一頭霧水,還想再問,便見自家郎君放下手,清清冷冷投來一眼:“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