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一群縞素打扮的小娘子,謝無陵推開宦官攙扶的手,走到裴瑕身旁,低下嗓音:“你安排這一出,是何目的?你是不是已查出了什麼?”
裴瑕聞言,眼底閃過一抹晦色。
倘若這個謝無陵不是時時刻刻覬覦他的妻子,他沒準還真能與他結交一番。
這人雖出身微末,但無論是膽識、謀斷與毅力,遠勝尋常世家子弟。
也難怪霍帥能在眾多士卒之中提拔他護送小世子,後又得了三皇子的賞識……
倒真應了那句“疾風見勁草,烈火見真金。”
可惜。
有能力,沒德行。
稍斂思忖,裴瑕平淡看他:“何必多問,待會兒便知道了。”
謝無陵一噎,心道又這副故弄玄虛的死樣子,多說兩句會累著他那張金貴的嘴麼?
腹誹歸腹誹,他還是沒忍住問:“嬌嬌可知你此番安排?你查出的線索,不肯跟我說,總和她說了吧?她可記掛這事了,若是不給她說明白,她可能夜裡睡都睡不著……”
“謝無陵。”
裴瑕語氣冷下來,黑眸定定睇著他:“我已多次與你言明,我妻閨名,絕非你個外男可以直呼。”
怎麼又提這茬了?
再看裴瑕那明顯較之從前更為強硬的態度,謝無陵忽然明白過來,難道嬌嬌已經與他說了和離?
心底有一瞬的歡喜,但看到裴瑕這副模樣,又忍不住擔心:“裴守真,你我之間的恩怨,你我單獨解決,你若是因此遷怒嬌…夫人,那我定不饒你!”
“你饒我?”
似聽到什麼荒謬笑話,裴瑕冷嗤:“謝無陵,你彆把自己太當回事。我與我妻如何相處,還輪不到你個外人置喙。”
見他這反應,謝無陵愈發肯定心底的猜測。
剛想再套兩句話,那邊京兆府尹已扶著官帽匆匆朝兩位皇子走去:“不知兩位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請兩位殿下恕罪。()”
謝無陵分神看了兩眼,再次回首,身旁那道清雋的青色身影已然提步,沿著側廊往高堂走去。
嘖,連聲招呼也不打,還算哪門子守禮君子?
他薄唇微捺,雖掛念著沈玉嬌,卻也隻能暫時壓下萬千思念,走向三皇子身後。
明鏡高懸的京兆衙門裡,一場轟轟烈烈的案子正在進行。
而兩坊之隔的裴府後院,聽到裴漪提及的見聞,沈玉嬌險些跌了手中的汝窯瓷盞。
你可確定她們是從渭南府來的??[(()”
“確定的。”裴漪點了點腦袋。
沈玉嬌沉默了,一時間腦中閃過許多猜測。
昨日裴瑕來到院裡,隻簡單提了一句昭寧帝回鑾會出分曉,當時她忙著與他說和離之事,也沒機會多問。
那些被解救的小娘子不是該送回原籍了麼,如何會出現在長安,還成群結伴地往京兆府的方向去了?
京兆府衙門哪是尋常小娘子好進的地方……
難道她們遇到什麼麻煩了?
沈玉嬌越想越覺心慌。
裴漪見她臉色忽然沉重,擔憂問:“阿嫂,怎麼了?”
沈玉嬌抿唇,須臾,抬起烏眸:“我要去趟京兆府,你與我一起麼?”
裴漪怔了怔,待回過神來,眼底迸出一種異樣的光彩:“你是要去看那些小娘子?好,我隨你一起!”
哪知還沒出院門,倆人便門口兩個高大結實的武婢攔住:“敢問娘子要去何處?”
沈玉嬌腳步一頓,本想說“我去何處難道還要與你們交代麼”,話到嘴邊,覺得有些氣盛了,便道:“我與五娘子出門轉轉。”
兩名武婢對視一眼,道:“郎君交代了,娘子身體還未恢複,近日還是在院中靜養為好。”
沈玉嬌眉心皺得更深,籠在袖中的手指也稍稍捏緊:“他不許我出門?”
武婢垂下頭:“郎君並未這樣說,郎君隻叫奴婢們勸告娘子,以身體為重。”
雖是勸告,不如說是告誡。
沈玉嬌眸光暗了暗,一時也分不清裴瑕此舉是擔心她出門再遭暗算,還是......防著她與謝無陵見麵。
“阿嫂,不然算了吧。”
裴漪不知內情,以為是前者,也想起上回出門,阿嫂就遭人暗算。若是這次出了門,又被人害,那自己以後真不敢來找她了!
“你在府中休息,我替你去京兆府看看,再派個人來給你報信?”
望著裴漪清澈的目光,沈玉嬌隻覺心尖一陣滋味難言。
難道為著不被暗害,她以後就一直待在這後院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麼?
是,那樣或許平安無虞,可與坐牢,又有何異?
沈玉嬌站在
() 門邊,靜了許久。
直到天邊高懸的那輪紅日漏到了光禿禿的梧桐樹杈之間,她望著那抹鮮豔的紅,忽然想到那日在貨船上,那扇被合力撞破的門——
破開的門洞裡,海上生紅日,霞光萬道,絢爛壯麗。
“倘若我今日非要出門,你們可會攔著不許?”
沈玉嬌抬起眸,望向麵前這倆足足高出她一個頭的壯實武婢們。
武婢們觸及她肅穆的目光,忙不迭低下頭:“娘子這話折煞奴婢們了。”
“那就好。”
沈玉嬌道:“若回頭郎君怪罪,你們儘管叫他找我。”
說罷,抬手牽著裴漪往外走,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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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京兆府位於光德坊東南隅,當沈玉嬌與裴漪趕到時,坊間已擠滿了四處趕來看熱鬨的百姓。
大路都堵得個水泄不通,人都擠得麵紅耳赤的,更彆提馬車,壓根擠不進去。
倆人隻好戴上帷帽,在武婢與侍衛的護送下,一點點地穿過人群,朝著京兆府衙門而去。
這一路耳邊也聽到無數道議論——
“可不得了,上百名女子呢!何時見過這麼多女子一同出門,可真是奇聞!”
“何止啊,聽說二皇子三皇子都來了,一同坐在裡頭陪審呢。”
“竟然驚動了兩位皇子,那這秋婆的來曆可真是不小啊,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個乾這種下三濫買賣的賊婆子算什麼神聖?真正厲害的是她背後的倚仗!”
“此番有兩位皇子坐鎮,應當能查個水落石出,還那些小娘子一個公道吧?”
“這誰知道?且看看吧。”
好不容易擠到了衙門門口,裴漪扶著帷帽,長長吐了一口氣:“我的天爺,這也太多人了!”
沈玉嬌也沒想到會這般擁擠,又想到方才聽到的,帷帽輕紗下臉色也不禁變得凝重。
二皇子牽扯進來,沈玉嬌尚可理解。可這事與三皇子有何關係?總不能是為了謝無陵?
無論怎樣,原本一件拐賣良家案,因著兩位皇子的參與,又多了另一層意味。
儘管到了門口,然還是隔著烏泱泱好幾層人,沈玉嬌無法擠進去一窺究竟,隻得邊耐心與裴漪站在石獅子旁等待,邊豎起耳朵聽著百姓們的談論。
裴漪歎道:“早知擠這麼半天,還是什麼都瞧不見,倒不如不擠了。”
沈玉嬌寬慰道:“起碼待會兒結案,能第一時刻知曉結果。”
“那倒是。”裴漪想了想,又低聲嘀咕著:“阿嫂,他們都說那個秋婆在朝中有座大靠山,是以這般肆無忌憚。你說這靠山是誰啊,不要命了麼?乾這種勾當,也不怕損陰德。”
“作惡之人哪會擔心這些。”
沈玉嬌扯了扯嘴角,又想到此次綁架與暗害她的人,是錦華長公主。
難道這拐賣勾當,也是長公主私下的產業?
長公主一向心狠手辣,放浪形骸,做出這種事,也不是沒可能........
但堂堂一國長公主,竟靠販賣良家子牟利,她怎麼想都覺得心裡膈得慌,隱隱約約也覺得不太像。
思緒紛亂之際,前頭忽的有人驚呼:“出來了,出來了!”
烏泱泱的百姓忙不迭朝兩旁讓開一條道,兩位皇子在京兆府尹的陪同下出來。
環顧一圈百姓,京兆府尹清了清嗓子道:“此案牽扯重大,疑點重重,明早朝議,本官將與兩位殿下將此事稟明陛下。諸位父老鄉親請放心,我們定會還苦主們一個公道!天色已晚,諸位都散了吧。”
未聽到結果,百姓們都有些失望,但見官差下場驅趕,也都一一散去。
沈玉嬌本想躲在石獅子後,等小娘子們出來問問,卻見衙門裡緩步走出兩道頎長身影。
一前一後,一青一紅。
赫然正是裴瑕和謝無陵二人。
她眼皮狂跳,下意識拖著裴漪離開。
還未轉身,便聽身前高大的武婢道:“娘子,郎君好似看到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