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這一刻,顧佑遠才發覺,這一切竟然是徒勞無功的空想。
她隻要出現,哪怕什麼也不做,他的心臟還是會在一瞬之間毫無章法的亂序。
他抬手握緊酒杯,杯中金黃的麥卡倫威士忌卻遲遲未入口,這樣漫不經心的人,在情愛麵前,也會像是失了魂魄。
與沈暮簾同行的名媛不少,聽她這麼一說,紛紛打起了精神,蓬勃討論著玩些什麼。
其中一位較為年長的藍衣女人輕笑一聲,目光若有似無的停在沈暮簾白色的赫本帽上:“各位大小姐,想不想賭一把賽馬?”
眾人來了興趣,趕忙追著她問:“怎麼玩?拿什麼下注?”
“用最簡單的玩法就好,各位從這些馬匹的號碼中,盲選出自己最喜歡的那個,最後看究竟是哪一匹跑得最快。至於下注的東西……當然是要各位最珍貴的物品。”
這些名媛沒見過什麼大風大浪,每日隻是機械的學著如何成為一位讓人賞心悅目的淑女,心中能想到最珍貴、最拿得出手的,不過是那幾件漂洋過海的珠寶。
可既然是珠寶這樣的死物,哪怕是一朝失去,第二天也會有更奢靡的樣式被人獻寶似的送上來。
於是她們興致高漲,賭注也漸漸推上高台,從心愛的王室古董扇到家父書房的玉佛,甚至有人押上了祖母的愛寵,浪潮一重比一重要高。
可就在議聲最盛的那瞬,始終在一旁緘默的沈暮簾卻冷著聲線:“我沒有什麼能拿出來供各位娛樂豪賭的。”
很顯然,她並不想在這樣算不上宴席的活動中,玩這場離譜的賭局。
而藍衣女人卻裝作聽不清她的言下之意,隻是順著她的話回答:
“怎麼會沒有?”女人挑起柔和卻蘊含深意的笑,“阿暮,我記得上次生日宴會,沈先生不是送了你一套白洋南珠的首飾?”
她的話音剛落,周遭便陷入一陣死寂,女孩們你看我我看看你,倒吸一口涼氣。
這可是沈隴為愛女搜羅而來的珠寶,就連設計也是親手完成,整個塢港隻此一件,她竟也敢開口?
聽到這句話,饒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擺不出什麼好看的臉色了,更何況是那時千嬌百寵的沈暮簾。
她顧不得鄙夷的目光,緩緩蹙起眉:“你什麼意思?”
氣氛倏地詭異下來,原本嘈雜的人群漸漸噤聲,不明所以的望著劍拔弩張的兩個人。
“沈小姐,我能有什麼意思?”藍衣女人眸色狡黠,“大家都是交過心的人,不要這樣玩不起。這樣,如果是我輸了,就算被我父親打斷腿,我也會把家裡那副傳家玉佩送給你,這下你有沒有平衡一些?”
沈暮簾甚至還來不及嗆聲,藍衣女人卻惋惜的搖搖頭,明裡暗裡都在陰陽怪氣:“隻是一個比拚運氣的小遊戲,堂堂的沈家大小姐,竟也會有不敢的時候。”
多年的“好友”,她太知道沈暮簾的命門。圈中人都知道沈暮簾莽撞衝動,隻要壓著她的死穴,再精心設計一番,就算她再聰明,反應過來的那瞬,也為時過晚。
今日,她就是要讓沈暮簾顏麵掃地,從此狠狠將她踩在腳下,讓她再也爬不起來。
那時的沈暮簾並不是不知道前方的險境,隻是心懷僥幸,莫名覺得自己不會輸,再加上被人這樣一激,理智瞬間掉了大半:“誰說我不敢?”
沈暮簾微闔著雙眼,目光掠過藍衣女人捧起的畫報,指尖在其中點了點,視死如歸的抿唇:“我選八號。”
她的手還未離開紙麵,藍衣女人卻早已掩蓋不住臉上張揚銳利的笑意,像是已然勝券在握,微微垂首,在沈暮簾耳畔輕輕落下一句:“願賭服輸噢。”
藍衣女人驕傲的盛氣逼人,甚至透過那扇厚厚的牆,傳到顧佑遠耳廓。
他驀地蹙起眉,目光沉沉垂下,手腕蹭過粗糲牆麵,拂過輕微的刺痛感。
在來馬會之前,白硯詞曾帶他去過馬廄。
他的馬術是青年才俊之中最出挑的,隻需要掠過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毛發烏黑鋥亮的那匹荷蘭熱血不凡。
而越往裡走,馬匹就越發不願靠近,若不是吳特助提醒,他根本注意不到角落蜷縮著皮毛粗糙無光、前腿不停搔爪的一匹白馬。
那就是沈暮簾選的“八號”。
那個女人明顯在來之前做過攻略、起碼看過馬場報,甚至了解過騎手的狀態,於是蒙騙過眾人選了那匹荷蘭溫血。相比之下,沈暮簾毫無防備,甚至根本不懂騎術,自然落入下風。
顧佑遠緩緩壓下眼瞼,想起沈暮簾成人禮上踩過的每一條花路、她張揚的笑意、她雪白脖頸間的那條南陽白珠。
那麼皎潔,像是圓月,戴放在膚若凝脂的身上,同她一樣耀眼。
思緒還未回籠,吳特助先一步來尋人,恭敬的守在門口:“顧先生,白先生帶了一瓶納帕穀,想請你一同品鑒。”
露台的視野很好,站在白玉雕花的石柱上,能俯瞰整座馬場。顧佑遠單手撐著玉台,修長指尖輕點,另一隻手把玩著火機的牛皮,緩緩垂下眼簾:“不急。”
他回過頭微微頷首,不容置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話說出口的那瞬,顧佑遠神色稍滯,就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行雲流水,甚至從未思索。
保護沈暮簾這件事,竟然開始成為他下意識奉行的教條。
-
幕布之下,騎手領著出賽馬匹同各位貴胄見麵,沈暮簾的心跳終於開始隨著調整步伐的馬蹄聲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