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景物飛速後退,可他眼中看到的,隻有夜半那兩段真實到恍如身臨其境的夢。他想要理清頭緒,卻先想起了昨日司空無雲與他的對話。
“我傾慕她,你也是。”
“……什麼?”
“你難道不知嗎?提到她時,你整個人都恍惚了……分明記掛已深。”
“……不要亂說,我根本……”
“你臉都紅了。”
“沒……”
“有什麼不可置信的?你摸摸心口,難道不是鼓噪如雷?”
當時說完這句,司空無雲就轉開臉不作聲了,似乎是要留給他空間去感受隱秘的心動。
而蕭雪山不用抬手去試就知道,那時他心跳很快,正如每次想到她,正如每次她靠近,正如此時此刻,正如……昨夜夢中。
夢裡他莫名的燥熱,像是某種著火的異獸將他吞噬,又引著他去吞吃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似是夢想成真,他渴望的人真的出現在他麵前,與他唇齒相接,與他呼吸交融。夢裡他慌亂不已,隻能緊緊扣住她手指,身體卻像是不受控製般主動去追她的氣息,銜她的軟唇,得到一點又立即想占有更多。
可接下來為何……為何她突然抽身?為何她突然冷臉?為何突然說他不可信?
夢裡他驚慌失措,口不擇言,竟將白日裡司空無雲點破的心意對她說了出來。而她的回應……想起她的斷然否決,蕭雪山心口忽地一滯,隨即腳下一空,險些從山石間墜落。
他猛地攀住石沿,指節用力到發白,指腹與沙礫摩擦的痛楚反倒舒緩了他心頭的滯悶。
還好那是夢,他想,還好真心話是在夢裡說。
他翻身而起,穩穩落在巨石上,一刻不停繼續朝山頂奔去。氣息紊亂,腳步倉促,他胸口撕裂般悶痛,正如昨晚第二個怪夢。
夢裡他恍恍惚惚,在空中注視著一切。
他又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她很是狼狽,跌落在地遍體鱗傷。他顧不上觀察周圍的一切,眼中隻看得到她汩汩流血的傷口,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取些傷藥給她,卻發現自己已是一縷孤魂。
他死了,他死在她麵前,而她看也沒看一眼。
她的眼睛那麼冷,像數九寒天的冰,哪怕一瞬也不曾落在他身上,也讓他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涼。
轟——一聲悶雷炸響。
碧藍蒼穹不知何時被烏雲堆滿,灰暗陰沉到幾乎墜落,壓得他心口像是被什麼攫住了,呼吸都困難。
但他腳步沒停,反倒更快了些。
轟——雷聲滾過,像是碾壓在他耳膜。
夢境後來是什麼?他記憶有些模糊,恍惚想不起來了,隻有那雙冰冷到陌生的眼睛反複閃回,像是在錐他的心臟。
山頂就在前方。
轟——
刺目白光劈下,炸雷接踵而至,整片天地都為之震顫。
大雨降下的同時,他攀上最後一塊山石,終於抵達山頂。本該豁然開闊的視野蒙上冷雨,變得模糊不清,但他視線穿透茫茫雨霧,沒有一瞬遲疑地投向某個方向。
他想要遙望的,從來隻有那一個方向。
漫天冷雨中,清凝峰傲然佇立,正如他偷偷念著的那道身影。
這便是為何他反複攀這座山,從不覺枯燥——從這處山頂,恰好能看見她在的地方。若是天氣晴好,還能望見他待了五年的千雪殿。
此時回想起來,蕭雪山才恍然發現,五年千餘日,從前那些時日都是鋪墊,像畫筆在硯台邊沿反複掭了無數次,終於在她望向他的那一刹落下,洇出滿紙華彩。
原來他早已對她動心了啊。
初秋雨急,他被淋得渾身濕透,水珠成線從他眼角頰邊劃落,墜得他眼睫一顫一顫。他輕聲開口,沒再同往常一樣稱‘掌門’,也沒有像夢中那般親昵叫‘姐姐’,而是第一次念出了她的名字。
“蘇時雪……蘇時雪。”
冰涼雨滴飛濺在唇角,又被喃喃重複的三個字暖得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