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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冀州連著幾日陰沉沉的,寒風刺骨,似醞釀著一場大雪。
昏暮時分,一輛陳舊馬車停在顧府門前,走下一位唇紅齒白的少年書生。
楚懷玉一進門,見表嫂梁氏披著厚實大氅,站在垂花門下一臉愁容,忙加快腳步上前,行禮道:“表嫂安。”
少年生的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偏性子老成,在顧府借住三年,一直守禮持重,克恭克順,讓人挑不出丁點錯處。自上個月滿十五歲後更是自請搬出了內院,住進倒坐房,為的是女眷名聲。
可憐他幼年喪父,後隨母親改嫁,沒幾年又失了母親,被繼父趕出家門,梁氏仍記得他被公爹帶回府那日,少年瘦瘦小小的,滿臉臟汙,卻板板正正給每個人行禮,一雙清潤的眼睛寫滿了乖順,讓人心疼至極。
梁氏是個良善女子,見到懷玉便扯出一抹笑來,年輕的麵龐露出慈愛,溫聲道:“懷玉回來了,等婉姝回來便開飯,你先進來坐。”
聽了表嫂的話,楚懷玉站在原地沒有動,關心道:“婉姝表姐出門了?”
顧家主母楚氏是楚懷玉表姑,十日前回青州娘家省親,離開前特意叮囑大兒媳看緊婉姝,不許她單獨出門。
提起小姑子,梁氏麵露無奈,“婉姝早上磨了我許久,說與孟家二姑娘一起去珍寶閣買兩支珠花便回,我見她被拘得難受,便準了……”
梁氏心中懊悔,她嫁進府五年多,婆母頭一回出遠門,將府中一切交給她打理,走之前特意囑咐,其他的都不打緊,最主要是看緊婉姝。
小姑子是全家人的眼珠子,性子活潑,平日裡有婆母管束,也沒出過岔子,她這個大嫂第一次掌家,萬一小姑子出了意外,她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偏生她是個耳根子軟的,被軟磨硬泡的失了神智。
誰知午飯婉姝沒回來,傳話的小廝又說未時準回,現下都申時三刻了,日沉西山還不見人影,真是急死個人。
公爹與相公又正值忙時,已經兩日未回,她不敢貿然打擾。
眼看著表嫂麵露急色,楚懷玉忙道:“表姐一向聰慧、知道分寸,若有危險定第一時間求助姑父表兄,此刻還沒消息便是無事,應是貪玩忘了時辰。”
梁氏連連點頭,“你說的是,隻是眼看著天暗了,我一介婦人不好出門找人,免得落人口舌,可否勞煩懷玉你走一趟,悄悄地尋她,若有旁人看見,你便說是下學路上碰巧遇見,無人敢亂嚼舌根。”
便是梁氏不說,楚懷玉也不會做有損婉姝名聲之事,抬手對表嫂一揖,“懷玉明白,這便去將表姐接回來。”
梁氏望著少年匆匆離去的背影,莫名的思緒一閃而過,隨即又歎了口氣,懷玉身世太苦,年紀也不合適,光是性子好是配不上婉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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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姓在冀州是大族,根基深厚,更與王劉兩大氏族三代聯姻,關係盤根錯節,如孟璟父親這般從宗室出來做官的庶子,巴結者反而更多。
孟璟從小眾星捧月,難得沒有養成目中無人的樣子,不僅勤勉好學,謙和待人,還有一副菩薩心腸,在城裡建了一處善堂,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
此時,顧婉姝正坐在善堂客廳,托腮望著正在院子裡給孩子們發禮物的孟璟,十八歲的兒郎已經褪去青澀,溫文爾雅,一言一行皆是謙遜與風度。
他站在孩子堆裡,絲毫不在意月白長衫被摸臟,溫柔對待每個孩子的親近,像誤入凡間的謫仙。
“若天下讀書人皆如璟哥哥這般言行如一,便不會有那麼多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易子而食了吧。”
婉姝父親是冀州都尉,兄長是城中兵馬司指揮,皆對一方安定負責,每逢年節前後都忙得腳不沾地,幾日不進家門是常態,便是為了維護治安。
從小耳濡目染,她比旁人更了解世間苦亂,對孟璟這樣既有善心又有作為的人,打心底欽佩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