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恕我直言,您對妲己是否太過於寬容了?”
“您忘了嗎。早在商朝之時,我們部門經商討後決定,若妲己再度蘇醒,會趁她尚未恢複完全記憶,就消滅掉她。您看,這是我們當時的商討文件。”
喻亮推過來一臉盆的甲骨文殘片。
白澤單手支頤,不動聲色地拿起最上麵一塊殘片,手指上瞬間沾了灰塵,他又將其放下。
他怎麼會忘,就這片甲骨文,還是當時他親手刻下的。
作為一隻正義的妖,他痛恨妲己入骨。
那女人魅色傾城,迷惑紂王,斷送商湯六百年的基業之輝。在硝煙之中,白澤曾伸開巨大雙翅,望著下方的塗炭生靈,說要和妲己生生世世勢不兩立。
可是,幾日前他見鐘意的時候。
小男生在渾身顫抖的妲己麵前,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鐘意就好像一位醫生,對著那病入膏肓的病人家屬懇求:“試試吧,再給他一次手術機會吧。”
白澤的一腔悲憤,竟然在那樣的眼神裡緩慢消失,逐漸鎮靜。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每次遇到鐘意,不管多麼狂躁在先,總能迅速平靜下來。
就好比第一次見他。明明剛經曆過一場血戰,可是當醫生的雙手觸碰到自己的肩胛骨,又遊走在各個泛酸的骨骼之間……胸腔裡的激越心跳,就會慢慢恢複平靜。
白澤默了默,冷靜想到,的確,梅喜喜雖然剛剛變成一隻九尾狐狸,可是她的眼神和之前完全不一樣。拋卻對她的怨恨,的確應該給這樣一條鮮活的新性命以機會。
“再等等,針對《白日見妖》的妖怪觀眾的思想道德問卷,不是還沒有下來嗎?我們先監控一段時間。”
“昏君呐!”喻亮頭一次跟老板叫板,用書脊砸桌麵,“您是被她迷住了嗎!?”
“我很清醒,”白澤按按太陽穴,“目前為止,大家都是安全的。”
也能確保鐘意是安全的,他身邊有小風,能夠感知到對方的情況。
白澤手臂內側有一塊淡淡的小貓痕跡。他們家族的虎崽剛出生時,靈力微弱,族人會請求他從自己強大的靈力中剝離開一小片,注入到小崽子體中。
等到小風真正長大,這塊痕跡會消失不見。
至第二日。
白澤正在忙,有人呈上一個IPAD。
是《正在直播》的電視節目,氣象泰鬥葛專家又出鏡,他正襟危坐,難掩疲憊,有一種明明想退休卻退不得的無奈。葛老師道:
“今日,全球範圍內都看到了我國內雲流不正常下墜現象。這個下墜出現在塔克拉瑪乾沙漠腹地。眾所周知,大氣層由對流層、平流層等組成。這種奇異的天氣現象,一般表示,至少對流層出現了不正常。”
女主播:“對流層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呢?”
葛老師:“不太清楚。”
女主播:……
葛老師:“好在,塔克拉瑪乾沙漠荒無人煙,這種天氣現象,並不會造成居民經濟財產安全。我們也將派出專家,進行進一步的調查研究。”
女主播:“一定能夠調查清楚的!”
葛老師:“不太確定,現在的天氣都像犯病一樣。”
女主播早就習慣了葛老師的風格,自顧自地收尾:“好的,這種天氣現象雖然罕見,但仍然有一定原因。還請大家不傳謠、不造謠,靜靜等待專家的研究結果,我們會繼續關注天塌事件。”
看完視頻,喻亮恨鐵不成鋼地胡攪蠻纏:“昏君!都是因為你的昏昧,導致天塌了!”
“什麼啊……不過是神鼇搞事而已,”白澤麵不改色地戳戳電腦。
喻亮道:“對了,Dr.B衛星檢測到,鐘意騎著燭龍,正在前往塔克拉瑪乾沙漠腹地。”
白澤驚道:“什麼?他怎麼總能和最危險的妖怪攪在一起。”
連上古妖都極少知道,神鼇表麵看去傻傻憨憨,實則,是一隻極凶的妖。
*
浩瀚風沙吹動萬裡黃雲,流雲從天上傾瀉而下,鵝黃色的飛魚猝不及防地墜落,罵罵咧咧地遊向沙海。又有飛翔不看道的鳥兒,一個不小心地撞了一頭藍,啪嗒掉落地上,伸著翅膀指指點點。
一條龜腿半跪在地麵,深深地陷入沙中。卵形的大腦袋隱沒在更高空深處,委屈地扁了扁嘴。
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鐘意騎在燭龍的身上,雙手緊緊抓住它的龍角。他望到前麵一道渾圓厚實的棕色龜腿,像牆壁一般。那皮膚厚實粗糙,被千年風沙銘刻出一道道的痕跡。
“這是你的朋友神鼇嗎?”
燭龍點了點龍頭。
他下了龍身,看到沙漠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跡:“這是什麼?”
鐘意心裡怪怪的。出於醫生對於生命的敏銳度與尊重,對自己此行,有種不祥的預感。
“狌牲,”燭龍歎氣,“全球的狌牲都快被神鼇吃死絕了。狌牲善走,他以為吃了狌牲,就能健步如飛!”
鐘意眼前一黑:又是個相信以形補形的妖怪。
看著那圓形突出的膝蓋,他仰著頭,試探對天上喊:“神鼇先生,我摸一摸。”
“人類?”頭頂上方傳來渾厚的聲音,“燭龍,你是不是真的老年癡呆了,派個小人類過來看病?”
活得太久,燭龍不忌諱老朋友的口無遮掩:“哈哈,神鼇君,鐘大夫手藝非常不錯,不僅醫好了我的乾眼症,還醫治了你同族玄武神君的龜背皸裂!”
燭龍又對鐘意道:“不好意思啊鐘小朋友。這位神鼇君諱疾忌醫,是我看他實在病得不輕,才替代他下的單,但他本人其實比較倔。”
“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幫他看看。不然殘疾怎麼辦?截肢怎麼辦?我又忍不住查baidu了,太恐怖了。”
神鼇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麵的一人一妖。
他是撐天力士。但他也是一隻龜。
女媧煉石補天之後,責令它以四足撐天。一隻腳在這塔克拉瑪乾沙漠,一隻腳在澳大利亞草原,另外兩隻佇立在西太平洋。
每日每夜,流雲自它的肩背擦過,鳥兒在它身上啾鳴。它一動不動,俯瞰著下麵蒼茫大地,一代代人類繁衍生息。
它本以為自己無堅不摧,卻沒想到不敵歲月,這膝蓋竟然疼起來了。
剛開始,隻有一絲悶痛,而後越來越痛。這可怎麼辦?它吃狌牲,可狌牲也吃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