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界的入口距離沈青衡所居住的洞府, 並不算近。
之前那樣快就到達,不過是因著沈青衡動用了獨創的身法,縮地成寸, 自然快。
當然, 並非所有的修士都有這樣的能力,修真者多禦劍飛行, 像是移形換影的身法對體能要求極高,非千錘百煉、升至鍛體九層者,皆難以煉成, 因此,現今能夠移形換影的修士, 大都是常年苦練的劍修。
像道修丹修,大半輩子都用於鑽研修行, 會更傾向於使用傳送法陣和飛行靈器。
從古樸的石門中走出, 要穿過一個極深的溶洞。
洞中溶岩千奇百怪, 地底是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河,流水泠泠作響, 清可見底。
然而, 從溶洞的儘頭往前方望去,卻隻能望見一條幽藍色的小河, 深遠而靜謐……
沈青衡手中抱著安睡的少年, 眉眼沉靜地涉水而過,踏波無痕。
足下藏於水中的一尾又一尾暗藍色的遊魚,卻像是受了驚一般,陡然往兩側散開, 河水便由藍轉白, 變幻不定。
小河泛著粼粼波光, 仙人頎長挺拔的身影映照於水麵,又轉瞬間消失了。
等到那冷清如月的背影徹底望不見影子了,河裡的遊魚才緩緩浮上來,若有若無的撲通水聲響起,夾雜著些許音調奇異的交談。
“今日如何多了一個人?”
“不知,興許不是人族,恍惚像是看到了龍尾?”
“確是龍尾,唯上古神龍之尾方有雲霧庇護繚繞,那尾巴雖然被衣物掩住,最底下的尖尖卻是讓我瞧見了,定是龍族。”
“所以不是靈寵?”
“哼,望夜劍仙修的什麼道,如何會圈養靈寵?莫說靈寵,此人必定地位超然,舉足輕重。”
“連那處禁地都帶去了,可不是嗎?”
“莫不是劍仙也開始曆情劫?否則哪會金屋藏嬌?”
“慎言。曳北峰有哪一處不在劍仙神識掌控之中?小心觸怒了他,將我等一鍋紅燒了,贈予美人。”
“曆川魚又做錯了什麼?我等隻是魚罷了,終生居於此地,還能往外散布消息麼?”
“話說回來,龍吃魚麼?”
“龍難道不是海產?我看到有鱗片。”
“你在想什麼?龍族住在山穀。那不是魚鱗。”
……
隱蔽的絮語聲逐漸遠去,早就習以為常的沈青衡神色寡淡,似是未曾聽聞一般,再次穿過桃林,回了洞府之中。
如今寒冰洞府不僅有冰雕,更多的是雲霧,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全景。
沈青衡卻如履平地,所過之處,雲霧自行退避,空出一條道來。
他將辛饃放回血玉榻上安置。
眼見著及腰的銀發如同月光流淌,在床上鋪散開去,乍一看聖潔無比,然而襯著少年這樣一張臉,雪肌紅唇,昳麗旖旎,又多少有些迷惑人心了……哪怕是以美貌聞名的鮫人族,皆未曾有這樣矛盾的氣質。
沈青衡垂眸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方俯身,一手撐在辛饃臉側,湊近了問:“可要枕頭?”
少年睡得不是很熟,一感應到男人凜冽好聞的氣息,便往沈青衡的方向蹭了蹭,依賴地偏過頭。
然而兩人到底隔著一段距離,辛饃於睡夢之中,隻覺得那股讓自己安心的氣息總是若即若離,並不肯抱著他,不由蹙起眉,喃喃囈語。
“太遠……不走。”
沈青衡見他答非所問,抬手覆上了少年白淨的額頭,同樣合上眼。
強大的神識無聲無息地侵.入少年的識海,本以為辛饃夢到了什麼,然而,看到的卻依舊是抱著尾巴睡得呼呼的小龍……
睡夢之外闔眼安睡,睡夢之中同樣夢見自己抱尾巴在睡……如此心無雜念、澄淨透明的魂魄,便是古往今來,都未曾出現過。
畢竟,凡人轉世後必定靈魂刻有前世的專屬痕跡,代表著因果輪回、功德罪孽,哪怕垂髫小兒,同樣如此,孟婆湯儘管能使人前塵儘忘,卻也僅僅是消弭記憶,並不能除去因果。
然而辛饃轉世三次,由龍崽到人族,再從人族回到龍蛋之中,魂魄上卻半點痕跡也無,莫說因果,便是往日功德,都仿佛從未存在過。
……這小廢物,莫不是將生前的一切都留在了舍利子之中?以為眾生道要求無欲無求,就真老老實實照著辦?
沈青衡緩緩將神識抽離,移開手掌,隨手勾起一縷銀發,繞在指尖撚了撚,方鬆了手,轉為輕輕捏了一下少年的下巴。
“這世上怕是無人比你還要傻。舍棄一切,你倒是膽子很大,也不怕走錯了道。”
“怪不得本座尋你不著。若是沒走回龍蛋,你就隻有畜牲道一條路可去,回頭變成小雞小豬,本座去鄉野挨家挨戶撈你也就罷了,凡人養家畜不過一兩年,如何趕得及?”
男人出口聲音極低,沉得不行,像是隱隱有怒意,又似乎沒有,唯有憂慮和疼惜,是真切而分明的。
辛饃被訓了一頓,也是無知無覺,小小的喉結無意識地動了動,發出一聲有些奶氣的龍吟,像是在喚人。
他變成少年後,說話雖是清脆明朗了許多,沒那麼軟嫩了,性子也成熟了些許,可龍吟依舊沒什麼變化,大抵因著龍族壽命漫長,所以,沒長成完全體的巨龍之前,都是這般。
哼哼唧唧完了,辛饃甚至還慢吞吞地翻了個身,窩到沈青衡手邊。
細軟的指尖摸摸索索,好一會兒才找到了男人的衣袖,拖到懷裡抱著。
沈青衡聽著小小的龍吟,見他如此撒嬌,也不再訓人了,轉而從芥子空間裡取出了一隻流光軟枕,伸手托起少年的頭,將枕頭置於底下,又給蓋上紗被。
戮茫劍被關在芥子空間中,眼瞧著一隻價值連城的枕頭又不見了,便朝係統道:“龍崽在睡覺。應當沒什麼事。”
祁雲墨正躲在宗主洞府裡嗑瓜子,聞言問道:“你怎麼知道的?你出小黑屋了?”
“未曾。望夜劍仙將月仙的枕頭給拿走了。”戮茫劍道。
“月仙是誰?”祁雲墨不解,“乾嘛用彆人的枕頭?”
“月仙隻是一棵樹,桂樹。就在上界,沈青衡原來還是望夜劍仙時,門口那棵樹。後來老是有其他仙人假借那棵樹的名義碰瓷搭訕,就被移栽出來挪後山去了。留下來的樹根正好做了流玉枕,非常綿軟,可安神。”
祁雲墨點點頭,“原來如此,你怎麼知道木頭做的枕頭很軟?”
戮茫劍:“我偷偷戳過。那木頭很奇異,味道很好聞。原本隻是一截木頭,前兩天才做成枕頭……懂得都懂。以前有人專門來求,沈青衡一個都不理會。”
正說著,戮茫劍忽然不受控製地從芥子空間裡飛了出去。
下一瞬,靈劍停在打坐的沈青衡麵前,安靜如雞。
冰冷懾人的審視落在劍身上,直把戮茫劍劍靈嚇得噤了聲。
沈青衡垂眸掃視了一眼戮茫,冷冷道:“本座記得,捏碎惡靈之時,並未喚你出來。”
“緣何自作主張,提早將惡靈斬了?你在盤算什麼?”
這輕描淡寫的詢問,似乎並不如何嚴厲,卻分明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
沒有波瀾,說明不是不可或缺的,也就沒有不能殺的約束。
戮茫劍隻想當場昏過去,它當時出來殺了惡靈,隻是因為辛饃來了,為了阻止劇情罷了。
原書劇情裡,龍族小美人美麗又柔弱,見了沈青衡殺人,雖說沒因此而生出什麼誤會,但到底見了血.腥場麵,有陰影,還是病了好幾個月。
戮茫劍和祁雲墨一合計,就覺得此事必須規避,所以才跑出去殺了惡靈。
卻不想去得太晚了,還是讓辛饃看見了。
戮茫劍本來覺得龍崽這一病是不可避免了,結果不僅沒病,睡得好好的,沈青衡還有空反過來收拾它了。
真是太難了。
靈劍安安靜靜,死不吭聲。
沈青衡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片刻後方道:“自去劍塚。本座對你之事無甚興趣,隻離他遠點。”
戮茫劍一時驚喜不已,不想自己還能免除一死,當即逃命似的竄了出去,連一眼都不敢往床上瞧。
它自穿書過來,便因殺戮道而逐漸變.態,如今好不容易解脫,自然高興。
隻是,戮茫劍也不敢就這麼直接去找祁雲墨,老老實實去了劍塚待著,同時將這個消息傳給係統。
祁雲墨一聽就拍著手樂了,“崽崽沒事,那豈不是說這段劇情安全過了?他隻要不生病,一切好說。”
係統道:“既然這樣,要不趁熱打鐵,把另外一個劇情點也解決了吧!”
祁雲墨當即垮了臉,道:“我這一點理由都沒有,平白無故上門去說那個,師叔祖還不得以為我心懷不軌,要綠他呢。”
係統道:“你這是錦上添花,或許男主正需要呢?再說,你不去誰去?”
“當然是……”祁雲墨噎了一下,歎了口氣,“好吧,隻有我。你們等著給我收屍。”
話畢,青年便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抓起拂塵往外走。
……
辛饃這一回身體蛻變,又睡了兩日。
龍族前來拜訪多次皆未曾見到龍崽,難免焦躁不安,山門外的石階幾乎都被巨龍踩得往下凹陷了,不得不重新修葺。
每日龍吟聲響徹雲霄,以至於前來“聲援”的諸位大能們,都跟著住在山下不走,勢必要等個結果。
這一日,駐紮在山下的巨龍們,大清早的一抬頭,又望見祁雲墨禦劍飛往遠處的市集,一時有些納悶。
“怪事,這尋仙宗宗主怎麼總往山下跑,一天跑幾回不說,還天天去,道宗掌門都如此悠閒,不修煉的嗎?”
一頭黑龍邊說著邊坐了起來,眺望遠處的集市,吼聲震天。
而不遠處同樣在露營的修真界大能們,聞言一致抬頭,看了一眼明明坐在樹林裡、卻比後頭的山還要高的巨龍,淡然一笑。
不氣不氣,巨龍生性直爽,就事論事,並沒有在地圖炮說在座各位掌門不努力的意思。
雖然,這兒確實道修居多,他們也確實沒在宗門裡好好修煉。
旁邊的紅龍聽到龍吟,也跟著站起來,看了一眼,道:“應該是去給崽崽買東西吧。”
說話間,一頭巨大的黃金龍自遠處飛來,眨眼間便落了地,吼道:“彆偷懶,給崽崽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今天就準備送去了。”
巨龍們當即一躍而起,震得地麵都顫動起來。
“準備好了,給崽崽弄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龍繆看了一眼堆得山高的肉,滿意地點了頭,“今日你們便留在此處,我已與劍尊協商過,要單獨去拜訪。”
“首領,一定要看看崽身體如何了!”
“東西都送去,看崽有什麼缺的,再來弄。”
“要不抓兩頭猛虎給他玩一玩?”
……
巨龍們看起來很是激動,有的還焦慮地反複走動,地麵震顫不已,仿佛地龍來襲,以至於正在打坐的大能們都不得不醒了過來。
魔尊北望倚靠在骷髏堆成的王座上,望著巨龍的背影,有些玩味道:
“看來這龍崽並非外界所傳的嬌弱美人,反倒是頭能撕碎猛虎的小龍,龍族後裔……本尊勢必要見一見。”
司白淵臉色蒼白地咳了咳,笑道:“魔尊上趕著見彆人媳婦兒,是想乾什麼?撬牆角?”
北望聞言臉色一黑,道:“司白淵,本尊勸你少說幾句話,彆回頭堂堂神機門主被人套麻袋,說出去多丟人。”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司白淵搖了搖扇子,無所謂地轉過頭,繼續打量其他人。
沒過一會兒,一名道童便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門主,尋仙宗宗主確是去了市集,不過,他……他……”
“他什麼?讓你辦事,吞吞吐吐。”司白淵敲了一下道童的頭。
小道童忙護住腦袋,湊過來,磕磕絆絆道:“尋仙宗宗主去買的,是……女修們穿的那個衣服,我不認識,聽老板說的。”
司白淵頓時一愣,又嚴肅道:“長什麼樣?多長?”
小道童便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大概就是能遮住上半身,但露背的類型……
司白淵見狀,丟了一袋靈石給小道童,揮了揮手,讓他去玩,自己卻是臉色煞白,幾乎要氣死了。
祁雲墨這家夥果真是個穿書者,這也就罷了,竟然連龍崽的性彆都沒搞清楚,買什麼女子肚兜?
掐指算算劇情,要壞事了。
……
另一頭,祁雲墨買好了布料和作為樣本的成衣,便回洞府開始加工製作了。
一直忙活到中午,才堪堪做了一套流仙裙和一套春衫出來。
那流仙裙自然名副其實,繁複精致,飄飄若仙,專為美人定製。
春衫倒是簡單一些,就一件淺綠色的外衫和白色的綢褲,內搭一件綢緞裁的肚兜,彆看它清涼,實則上頭繡入了保暖的小型陣法,很是適合愛風度的美人在冬天穿。
“完美。我記得原劇情,崽崽特彆喜歡魚戲蓮葉,這衣服穿著一定好看,這樣一來,又不會凍傷,又不會覺得衣服太重,劇情也就過了。”祁雲墨信心滿滿地將衣物收進儲物戒指。
係統見他做事如此高效,忙催促道:“現在就送過去吧!趁熱打鐵!記得我們的說辭!畢竟小美人是女性,你送衣服還是很忌諱的,我們隻需要給沈青衡一個啟發!隨時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