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門外的青年學徒又砸了兩下門,卻發現自己完全砸不出聲音了……
“奇怪,門壞了?這硬邦邦的是什麼?”伸手在門上摸了摸,卻隻摸到了肉眼不可見的結界。
其實,沈青衡完全可以用幻象,把人忽悠走了就行了,奈何當慣了仙界第一人,沈青衡做事什麼時候需要委婉著來了?
不想聽就直接扔結界,橫豎也沒人進的來,被發現又如何。
那青年越摸越覺得不對勁,臉色就有些白了。
“不會是見鬼了吧?可這大白天的,師傅天天祭拜祖先,舍利子神仙又顯靈了,怎麼可能有鬼怪?莫不是師傅被劫持?”
越想越不對勁,青年學徒當下拔腿就往衙門和城主府的方向跑,那驚惶的模樣倒像是去求救的。
沈青衡對門外的動靜了如指掌,眸色卻無波無瀾,隻解了辛饃的披風,小心地給他套上蓑衣。
辛饃的龍尾不能落地,站不住,沈青衡便圈著腰將他提抱起來,讓尾巴放在搖椅上。
少年低頭看著自己,摸了摸蓑衣,道:“刺刺的。隻有下雨可以穿嗎?”
“下雪亦可。”沈青衡道。
曳北峰常年下雪,有的是機會穿。
辛饃也想到了這一點,便新奇地在男人臂彎裡慢騰騰地轉了一個圈。
沈青衡一直扶著他,等他這股新鮮勁兒過了,才將蓑衣褪了下來,收進空間,又重新裹上披風。
這時候,辛饃心情也沒那麼低落了,揪著毛絨絨的雪色披風揉了揉,說,“穿這個是不是很奇怪,我之前看地圖,好多人隻穿一件短短的衣服。”
“你身體不耐寒,穿著好。”沈青衡掃了一眼格外漂亮的少年,再次將人抱起。
“要去哪?”辛饃看向水鏡。
“去你未曾去過之地。”沈青衡抱著人走向水鏡。
隻見那鏡子再一轉,兩人卻是出現在了一處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辛饃還是頭一回身處市井街道之中,神色有些怔怔的。
此處似乎是一個市集,街道兩邊都掛著燈籠,還有許多未完全收乾淨的攤位。
從攤位的數目來看,這裡白天應該是很熱鬨的,隻是此刻已入夜,城中到處都閉了市,百姓們自然回去歇息了。
那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暈,映照在青石板路上,顯得寂靜而深幽。
沈青衡垂眸看著少年。
光影變幻之中,辛饃漆黑的桃花眼仿佛點綴了些許星光,看著熠熠生輝。
都說燈下看美人,容色自不同,此刻的少年恰恰如此,沒了白日裡見到時那無時無刻不在的誘.惑,隻剩下靜謐和美麗。
沈青衡看了許久,到底是比辛饃早一些回過神來,問:“如何?本座抱你在城中走一走,怎麼樣?”
辛饃聞聲醒過神來,期待道:“都走一遍嗎?”
“嗯。”沈青衡應了一聲,隨即便抱著少年,步履從容地往前行去。
城中道路規劃整齊,並不偏僻,街道兩側皆是已經熄了火燭的普通人家,有些甚至夜不閉戶,大門都未曾上鎖,隻鬆鬆地掩著。
沈青衡走過了數條最為繁華的街道,便遇上了一名更夫。
那打更人驟然迎麵碰見緩步走過的沈青衡,幾乎是夢遊一般地停住了腳步,愣愣地看著清冷出塵的男人懷抱著一名容色更為昳麗的少年,從眼前路過,一時連做什麼都忘記了,隻以為自己見到了仙人。
沒等兩人走遠,這更夫便猛地轉身,直直跪了下來,竟是恭敬地磕了兩個頭,喃喃道:“仙人現世……仙人現世啊!”
那人跪得動靜實在是小,辛饃也蜷縮在沈青衡懷中,未曾注意到,隻隱約像是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便想探頭去瞧。
卻不想,原本神色平靜的沈青衡,當即便將他輕輕按在了懷裡,低聲道:“不可去看。”
“為什麼呀?”辛饃不解,眼裡還有些躍躍欲試。
沈青衡沉思片刻,道:“於凡人而言,這世間唯有神仙,並無修真者,即便是道修,他們也默認是傳達神旨之人。如此,夜間見了你我,那更夫雖然不能看到你我真容,但也會以為自己見了神仙,倘若你回頭去看,他便會察覺到不對勁,從此,那至陰的鬼怪,就會纏上他。”
“可是他又沒有做什麼?”辛饃搖搖頭。
“他的確沒有做什麼,可當他開始懷疑神仙不存在,意誌動搖,就給了鬼怪可趁之機。凡人有陽氣之說,就是基於此。”沈青衡騰出手,攤開掌心。
那上頭正躍動著一團金燦燦的火。
辛饃伸手摸了摸,說:“暖的。”
“這便是陽氣。”沈青衡手一握,正好抓住了辛饃軟軟的手指。
那團陽氣便很快跑進了辛饃的手心,消失不見了。
“看見了麼?陽氣是可以自由來去的。”沈青衡道,“你比本座少了許多殺.孽,它便會朝你而來。而那更夫,雖未曾做過惡,可心思遠沒有你純淨,若你回頭看他,使他見了真容,陽氣動搖,便會悉數跑到了你這裡來。如此,沒了陽氣,鬼也就不怕他了。”
“噢,是這樣呀。”辛饃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
好一會兒,少年又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嘟囔道:“怎麼看到我的真容就會跑陽氣來?我又不吃陽氣。”
可惜,即便沈青衡聽到了這個問題,也當做不知罷了。
陽氣亂竄,自然不是隻憑善惡比較,更多的還是因著見了美色,凡心動搖。
沈青衡這樣的人,哪怕帶著辛饃出來,也是絕不可能讓人見到少年的真正模樣的。
一路穿過了大半座城,過了城中運河橋,辛饃又遠遠聽到有一兩聲犬吠響起,一時認真地聽著。
沈青衡卻擰起了眉,手一抬,周身劍意便幻化為隱蔽的結界,將兩人的身影隱藏了起來。
沒一會兒,他們就碰到了一名神色沮喪的青年。
那青年身穿學徒才會穿的藍色褂子,走在最前頭。
而他身後則跟著兩波衙役。
那衙役頭頭將手搭在青年肩膀上,惡聲惡氣道:“就你會擾人清夢,不是說你師傅王裁縫被鬼抓了去嗎?怎麼?火急火燎讓我們去找人,結果人家在家裡睡大覺?下回再亂敲衙門的鳴冤鼓,老子就讓你吃一天牢.飯!”
青年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哭喪著臉道:“大哥,這我真沒說謊,那門上就是有東西。我本來都想跟城主一塊去南陵城看活神仙,要不是為了這個,我怎麼也不會白白耽誤這功夫啊!”
“老子管你真假?辦案的隻相信自己的眼睛,沒鬼就是沒鬼!那門一推就進去了,你跟我說打不開?唬誰呢?真當你哥一天閒的沒事乾?”衙役頭頭又拍了一把青年的腦門。
身後跟著的衙役一時都笑了起來,勸道:“彆打了彆打了,小兄弟膽子小,咱們送他回去也是應當的。沒準就是天黑了搞錯了。”
“是啊秦哥,你弟弟也不至於撒謊,肯定是想著找你一塊去南陵城。”
“這不正好,咱們也要去。一道好了。城主那沒準要人。”
……
衙役頭子聞言,又瞪了一眼不停念叨的弟弟,拽著人拐了個彎,往通向城外的街上去了。
辛饃看著他們的背影,問:“這個人,是不是就是敲門的?”
“嗯。”沈青衡微微頷首,“不用管。”
辛饃便不怎麼在意了。
隻是,想起那些人說的“活神仙”……
少年又將胳膊纏到沈青衡脖子上,軟巴巴道:“人類,我也要去看。”
沈青衡聞聲,挑了挑眉,道:“本座懷中便是活神仙,你不照照鏡子,還要去何處看?”
辛饃被說得一懵,迷茫地看了對方一會兒,才指了指自己,問:“我是神仙?”
“先前九洲百景圖之事,南陵城中人皆稱你為活神仙,忘記了?”沈青衡問。
辛饃頓時恍然大悟,可轉念一想,他想看的不是神仙啊……
“我不看自己。我要看他們怎麼拜神仙。”
少年攀到沈青衡的肩頭,摟著脖子直搖晃。
“去嘛去嘛……”
沈青衡由著他搖,身形巋然不動,低頭注視著辛饃,問:“不傷心了?”
辛饃被問得臉頰泛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撒嬌道:“我好了!”
“六月天。”沈青衡低低說了一句,捏了一下辛饃的下巴,轉身便往城外行去。
辛饃沒聽懂,追問道:“六月天是什麼?”
“就是說,六月天氣多變,時晴時雨。”
沈青衡腳下縮地成寸,足尖虛點躍至上空,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抵達了南陵城上空。
而辛饃這時候還在想,“六月天”跟他有什麼關係。
——《心魔嬌養日記三十一》
【(陳舊的字跡)本座料想,若辛饃真的複生,定然不會甘願一直留在洞府之中。
他身負使命,圓寂便是為了轉世之後繼續修行。
如此,不僅要讓他遠離百姓,還要保證他不入道。上一世,他入道並未有人指引,全憑悟性,可謂防不勝防,定要好好看著。
(未乾的新字跡)
本座就問,被辛饃纏著這般撒嬌,誰能不帶他出門?
你倒說得輕巧,橫豎看不見他泫然欲泣的模樣,便可盲目計劃,覺得本座定能扛住,無動於衷?
錯得很。他一旦不言不語,隻看著本座,本座一盞茶都未必能扛過去。
要這殺戮道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