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招招囡囡今年都26歲了吧,還不準備結婚呐?”問這話的人是奶奶最小的一個妹妹,年紀隻比沈星鯉的父親大七八歲,沈星鯉照著輩分叫一聲姨奶奶。
這位姨奶奶平日長居在橫涇,一年裡也就逢除夕見這一次。大概因為沈星鯉是沈家這一輩裡唯一的女孩子,對方回回都揪著她追問終身大事。
“姨奶,我96年的,今年是23。”沈星鯉捏著一疊紅包,小心翼翼地糾正。
姨奶奶“哦”了一聲:“我講的虛歲嘛。”
再怎麼虛,也不至於虛出個三歲。沈星鯉暗暗腹誹。
她老實回:“還讀書呢,暫時不考慮這些。”
“啊呀真是的,年年都這樣說。”姨奶奶顯然對這個敷衍的態度不滿。
“我也沒有古板思想,能念書肯定是了不起的呀,但是小囡就是小囡,再怎麼,也不能誤了頭等事嘛!”
沈星鯉乖巧地應著,一邊自動將那些老掉牙的念叨封在耳膜之外。
誰讓姨奶年年都這樣問呢,那她自然也隻能年年都這樣答。
姨奶奶又提起自己同村的某個鄉鄰,兒子兒媳在鎮上開診所,經濟條件很不錯,孫子也有本事,高中畢業就到蘇州來闖蕩,如今回鄉都開著大寶馬了。
說著,姨奶奶自作主張拍了板,要趁自己這些天在蘇州,給沈星鯉和那男的搭個線,若是投緣就順勢把事情定下來。
沈星鯉的親奶奶已經過世多年,這位姨奶奶自恃輩分最高,總要求大家對她的決定言聽計從。
姨奶奶這廂發了話,幾個堂兄弟的目光便齊刷刷朝沈星鯉轉過來,對她表示默哀。
沈星鯉當然不可能配合,但也不敢明著反抗,幽怨地看了爸爸一眼,暗暗撇起嘴。
蘇敏雲出聲替女兒解釋:“這事恐怕還不合適,小囡畢業還要繼續去美國讀博士,兩個年輕人離那麼遠,變數還是多,回頭怕人家有意見的。”
“哦喲!怎麼還要去美國呀。”姨奶奶聞言連連皺眉,轉頭朝沈爸爸教育道,“跑出蘇州讀書還不夠,現在還想跑美國去呀。這去了,搞不好再也不回來的,就這麼一個囡囡,你們也放心哦。”
沈立崢陪著笑:“也是沒有辦法,小囡這個專業,不念到博士不好找工作的。”
“所以有時候真的是,書念再多還比不上人家早早進社會掙錢的。”姨奶奶搖頭感歎。
“你看你們,生意做再大也沒有意思,今後連個可以接班的人都勿曾。依我講的話,就是孩子生少了呀,要是再多幾個兒子,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姨奶奶的火力瞬間調轉到父母身上,沈星鯉聽著刺耳,黑沉下臉戳著手機鍵盤,發出一條新朋友圈。
【新年目標: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我們終成富婆,建設美麗中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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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的廣州城。
愈是近年關,繁鬨的城市愈是顯出冷清來。路上的行人車流逐日遞減,街道兩旁的小商鋪接二連三地拉下了閘門,就連平日最繁忙擁擠的“地獄西站”都變得寬綽。
到除夕這日,如流的繁華淌至儘頭,城市翻開它整年裡最空蕩寧靜的一頁。
蔣家在二沙島上的老彆墅換了應景的新年裝潢。
進門正前方的過道一側擺著一隻道光年間的粉彩八桃橄欖瓶,繁茂的桃枝從瓶口裡綻出來,粉紅嫩綠簇簇,開得正是俏豔,襯著背後牆上掛的《潑墨荷花圖》都變得喜慶而富貴。
廳堂裡也難得的熱鬨。蔣家在嶺南一帶紮根多年,族脈浩大,龐雜的支脈分出去,名字能譜出厚厚一本。
本家地位最高的蔣顯宗年事已高,這些年圖清淨,旁係的幾脈都不被允許在除夕夜登門拜訪。剩下最核心的一支,數一數也有近二十人,堪堪坐滿一張交趾黃檀圓桌。
鐘馥嶼的父母籍貫一南一北,嶺南蔣家是母親蔣虹韻的娘家。雖說二人婚後的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北京,但逢年時仍是會各家輪流跑。
鐘馥嶼從小跟著,一年北京一年廣州,自記事以來便已如此。
鐘馥嶼大清早到玉泉山看望過祖父祖母,下午才從北京飛抵廣州。跨過半個中國,氣溫由零下七度拉升至零上二十三度,麵前的食物也從餃子變成了盆菜。
主位上的蔣家老爺子手心裡握著一截黃花梨手串,眉開眼笑地逗著坐在腿上的小寶寶,臉上皺紋條條舒展。
廳子裡蕩著小女孩咯咯咯的脆笑聲,鄰座的幾個舅父正在談論上年度秋季烈酒拍賣會上買到的稀有酒款。
推杯換盞間,不知又聊到什麼,有人點了鐘馥嶼的名字,開玩笑般吐槽了一句:“還是阿嶼最過分,每次來香港都不提前通知,總是到臨走我才收到消息。”
鐘馥嶼的目光從繪著五福拱門的黑色酒瓶上剝離,望向那位說話的表兄,解釋道:“那幾次實在是有要事,去得急也走得急。”
“我看阿嶼是怕了你,又自作主張給人家牽線做媒。”有人笑著插話,“再不走急些,不知道還有多少個Hilary等著。”
聞言,在座人皆想起鐘馥嶼當初被某外資投行亞洲區主管的千金一眼相中,跟著他從南到北,聲勢浩大地追求了半年的陳年八卦,發出一陣悶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