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真行:“那是第一期培訓班開班之前的事了!”
柯孟朝:“對呀,身為洞天之主,你居然才發現!剛才是不是隻注意老楊的那隻紙鶴了?”
華真行暗道慚愧,低頭道:“我先去做菜。”
欲立淩空節這道菜很費工夫,就算是簡化版,想晚上吃的話現在就要準備了。
竹筍剝好先淖水再浸泡一小時,同時熬雞湯。少許雞肉稍帶點脂肪和鹽揉碎成糜,將浸泡好的筍剖開單側,將肉糜填進筍節內的空腔中再合上。華真行本想用豬肉餡,可惜這裡沒有,而正經做則是用毛栗粉和的麵團當肉糜。
這樣的筍裝盤排好,盤子裡再倒上一層竹雞湯,要恰好將筍淹沒,然後上籠蒸熟,蒸的時間可以稍微長一點。
華真行沒有按原菜譜來,自由發揮了一下,這樣更省時間也省事。假如按照原菜譜,他從昨天晚上就要開始做了,而且這裡還缺很多種食材,隻能因地製宜。(注:欲立淩空節,原菜譜在我的另一本書《神遊》中,這裡就不占字數了。)
做的過程中也不用總看著,竹筍淖好水泡上,雞湯還需要熬,華真行走出廚房稍歇一會兒,陪著柯夫子聊天。
柯孟朝隨口問了一句:“小華啊,我今天突然想吃這道菜,你是否覺得它太費心思?”
華真行:“我倒沒覺得,隻是把它做出來而已,想出這道菜的人才費了心思呢。”
柯孟朝:“是否值得?”
華真行咧嘴笑了:“當然值得了,您老小時候就對我講過,何謂食不厭精。”
柯孟朝好氣又好笑道:“這話有語病,不是我小時候,而是你小時候!”
東國有句俗語叫“民以食為天”,此話的含義有很多層,所謂食也不單純是指吃的,指代保障生存和繁衍所需,所以華真行改造非索港的第一步必然是先建設農墾區。
可是人活在世上僅僅是為了溫飽嗎?那樣與禽獸又有何區彆。溫飽之後呢,難道天天就吃木薯麵糊糊?哪怕有肉了,也隻是白水煮煮沾點鹽?那麼洛克開那麼多家油潑麵館又有何意義?
所謂“粗茶淡飯”,不僅是字麵上的意思,它指的是一種修養,不縱欲靡費,追求精神上更高的境界、更多的成就。
無論是楊老頭還是柯夫子,其實都不是靡費之人,他們從小都跟華真行講過“儉”,雖然角度有所不同,至於墨尚同那種克勤克儉之人就更不必提了。
楊特紅一直崇尚儉、慈之道,可是他從小讓華真行拿菜譜當漫畫書看,讓小華學會做各種好吃的,這又怎麼解釋?有一次柯夫子看見小華在翻菜譜,便問了他這個問題。
華真行那時候才五、六歲呢,他能說出什麼大道理,隻能複述楊老頭告訴他的話,這叫敬天惜物。
民以食為天,可見食難得,難道不應該把它做得更好吃嗎?要用更敬重的態度對待這些食物,否則就是跟老天爺做對!
他把柯夫子給逗樂了,柯夫子又問他,知不知道所謂文明,不僅有高度,而且也有厚度?這就完全是現代話語體係了,他老人家也不總是講古文。
所謂文明的高度還好理解一些,但是厚度為何,卻很難對一個那麼小的孩子解釋清楚。柯夫子也就是來了興致閒聊,告訴華真行其中一個重要的參照係,就是他當時正在看的菜譜。
怎麼看一個文明的積累,很多就隱藏在世俗的生活裡,在既定的文明高度下,其積澱的厚度比如說繁榮程度也是不一樣的,很多方麵都體現在人們怎樣生活。
能在自然界找到或培育出多少種材料,並做出怎樣的食物,就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這個問題並以一定與表麵的貧富有關,比如醃辣白菜隻是平民佐食之物,有那麼個德淺器虧之國學會了並以為傳統,便把它當成國民魁寶,雖很好笑,但也反映了這個道理。
一塊蘿卜、一顆白菜、幾條黃瓜,都能做出各種花樣來,這已不僅僅是口腹之欲,更代表了生活中的誌趣與精神,它不是某個人的,體現在文明傳承中。
再說今天做的這道菜,極有華真行特色,其實並不靡費,那筍、那竹雞都是物儘其用,儘量做到對它們更尊重,自己也能更享受。
假如隻是隨便糊弄一下,既難吃又浪費,暴殄天物、粗鄙無狀,那絕非楊特紅之儉,更非柯孟朝之儉。
這與奢靡是有區彆的,其區彆就是並非窮奢物欲而忘其精神。“何不食肉糜”那樣的笑話是不解民生,而這種精神恰恰就在於民生之樂。
對食材的處理上和選用上也能體現這種精神,比如各種動物的內臟和各種邊角料,東國俗稱下水,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加工不好的,很多都浪費了不吃也不知道該怎麼吃。
而在東國,能做出各種花樣美味來,還有不同菜係的特色。比如其中有山城火鍋者,最初是碼頭河工、力工禦寒、祛濕、開胃之小食,如今已成蔚然風係,億人同美之。
這些真的費工夫嗎,那倒未必,其實費的是前人的心思,這須對萬事萬物的觀察與實踐。這些僅僅是為了溫飽嗎,僅僅是反映了物欲嗎,當然不是!
所謂食不厭精,其意大抵如此,再多說的話,就不是那時的小華能聽懂的了。
今天坐在屋裡閒聊,柯孟朝居然又聊到了這個話題。華真行已經長大了許多、道理也明白了更多,像大人似的感慨道:“食不厭精,技亦求精!在這方麵,您和楊總的看法倒是很一致。”
話剛出口,華真行就有點後悔了,因為他也很了解柯夫子,隻要談到楊老頭和墨大爺的觀點,柯夫子總是忍不住要杠上一杠,果然就聽他老人家搖頭道:“似是而非,你還是未得精髓之味,我與老楊之間,其實差彆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