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她從洛林麵龐上看到了熟悉的“這是什麼蠢問題”。
艾薇有些後悔問出口了。
他沒動,將問題重新拋給她:“如果和你匹配度百分百的人不是我,你會選擇和他結婚嗎?”
艾薇張口。
顯而易見。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結婚對象是誰, 艾薇同學, ”洛林說,“不需要假設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除非你現在的生活已經無憂無慮到想找點苦吃——寫履曆時機靈一些, 如果我是你,不會過多提及在黑暗區的見聞。”
“謝謝提醒,”艾薇說,“我會小心的。”
“出去吧,”洛林轉過身, 背對著她,“記得把門關上。”
艾薇知道洛林為什麼刻意提醒,政府對黑暗區持謹慎態度,她“勇闖”的行為算不上多麼好,給她分數最低的一個老師也在扣分原因中寫明,因為她過於“莽撞”, 不夠具備“團隊意識”。
她很認真地在圖書館中坐到夜幕降臨,途間沒有去食堂吃飯, 隻喝了幾杯直飲機中的溫水, 吃掉兩袋鬆鬆軟軟小麵包。
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
隻有將這些履曆表全部整理完畢後, 她才收到鬱墨的消息。
他又生病了。
鬱墨:「抱歉,明天不能陪你回家了」
鬱墨:「我看到你在圖書館中學習, 給爸媽的藥物,放在D區213號儲物櫃裡,密碼是lDNWTFY」
鬱墨:「回家時注意安全」
之前在二十三區時, 免費的公共醫療需要排上少則一月、多則半年的隊,私人醫療的價格又過於高昂。艾薇父母當初為孕育艾薇已經花了許多錢,日後生活中,有了小病痛,難免捉襟見肘。
許多時候,生了病,也為省錢而忍著。
這些細微的忍耐在日後攻擊了日漸衰落的身體。
鬱墨一直在積極地帶艾薇父母去檢查身體,利用工作性質獲得資深醫生的麵診機會,拿到一些剛上市的新藥。
艾薇擔憂回複,問他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
鬱墨沒回。
他這種季節性、階段性的病很奇怪,也不需要動手術,不需要一些罕見的藥物。這麼多年來,鬱墨一直去熟悉的一家藥膳店接受治療,艾薇曾去過,隻記得那裡有高高的、很多格子的藥櫃,空氣中充滿了苦澀的微妙氣味,小陶爐上的罐子中熬煮著奇怪的藥材。
鬱墨在裡麵住幾日,喝上幾天藥,就能健康如初。
艾薇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則是鬱墨“痊愈”後的表現,他每次出來後,都有些微妙的不同;她說不出那種異樣,隻是敏銳地察覺到,他恢複健康時,就像媽媽禪修過後,情緒穩定,不急不緩。
上次和她分手,也是大病初愈。
媽媽艾爾蘭女士說,禪修能夠修身養性,摒除雜念。
鬱墨的每次痊愈也像在脫去那些雜念。
不能和他一同回家,艾薇又不想乘坐公用的飛翔巴士回家,決定去租共享的小型飛行器。不知道百年前誰發明了這種模式——隻需要觀看廣告五分鐘,就可以免費啟動共享的小型飛行器。
當然,在搭載自動巡航、定位的小飛行器期間,每飛翔5km,都需要觀看30S的廣告——VIP月卡用戶可以選擇跳過,SVIP用戶自動不顯示廣告,SSVIP啟動小飛行器的自動語音陪聊功能,SSSVIP享受會員搶先看一些新上映的電視劇。
普通家庭的艾薇選擇默默看廣告。
小飛行器隻能容納一人,她坐在座椅上,扣好安全帶,戴好頭盔,確認救生衣的位置後,在屏幕上的目的地中輸入家庭門牌號,按下確定。
大屏幕上立刻歡樂蹦出廣告:“上將的丈夫已經掛在第一區的城樓上三天了,三日過後,上將問,他認錯了嗎?管家說……”
“第一次學化妝,同事說我這些都是高中男生采用的,兄弟們看看我這套化妝品什麼水平……”
“家人們,這些男明星們都怎麼做到的,胸月幾怎麼這麼漂亮,我這樣不修邊幅的男孩子還有逆襲的機會嗎……”
……
這些百年前在某些平台上防不勝防的暗廣,如今已經成為了普通人中習以為常的聲音汙染源。
屏幕顯示距離家還有10km,艾薇剛鬆口氣,又接到猝不及防的電話——
洛林。
他聲音很平和:“鬱墨請了病假,你怎麼回家?”
剛好到廣告播放時間,整個小飛行器中回蕩著廣告的聲音“一區人不騙一區人!十元錢,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什麼都買不到——除了我們的一區專利產品膨大劑!一粒頂天立地,二粒……”
洛林問:“你轉行廣告業了?”
“沒有!”艾薇大叫,她必須要自己的聲音蓋過那種病毒性傳銷的廣告音,“……共享小飛行器,必須聽廣告。”
洛林說:“你的簡樸程度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畢竟我現在嚴格來說是個無業遊民,”艾薇說,“如果您能給我更高的成績,或許我能順利進入報酬更優渥的探險隊。”
“我要對學生所有負責,”洛林說,“你成績和現在的你很匹配。”
“……換季,給您的愛伴侶機器人換根新武器!!!”高昂又令人尷尬的廣告音在艙內悠久地回蕩。
艾薇想要捂住這裡的音響設施。
洛林沉默了很久。
艾薇叫他:“……洛林老師……先生?”
“嗯。”
“你怎麼不說話?”
“尷尬到不知該說什麼,”洛林簡單地說,“畢竟我不能像你所期望的愛伴侶機器人一樣換根新武器。”
“我還沒還來得及訂……”
“隨便你,”他說,“我很難給予你期待的陪伴,有需求的話,可以用我的卡去訂一台——男模就算了,注意影響。”
艾薇立刻想起剛結婚時候的“點男模威脅論”。
和那時候一樣,區彆隻是那時“OK”,這時“隨便你”。
她盯著屏幕,廣告播放完畢,那些誇張的畫麵和聒噪的聲音都消失了,現在卻比剛才更想砸掉它。
一定是延遲的煩躁。
“一開始,我的確考慮訂購一台,”艾薇說,“但不是要準備結婚嗎?我就把那筆錢交給了爸媽——你知道,我們的婚房,他們堅持要付一半的錢,我們賺錢很辛苦的。”
她在這沒有廣告的寂靜中清楚地聽到洛林的呼吸聲。
他說:“聽起來就像你用這筆錢訂購了我。”
艾薇說:“當然不是——”
“聽著,”洛林嚴苛地說,“在空閒時間內,我不介意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些撫慰,我想我們很合拍——刨除你當初填寫的’人外傾向’’監禁傾向’,物種不是我能決定的,艾薇同學。”
“……你上次還說全忘記了,怎麼還記得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艾薇驚叫,“你在騙我嗎?”
“怎麼會,”他說,“隻是你的喜好過於驚世駭俗,難免印象深刻。”
艾薇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需要確認,”高空之上,洛林的聲音很冷靜,“你需要我的幫助麼?”
艾薇呆了一下,心臟噗通噗通。
這樣私密的話語,他用一種淡漠的語氣說出,就像在問她,想不想要試著用一下某把新型機槍。
“老師,”她忍不住又用了那個稱呼,“不是不可以……”
“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想聽你模棱兩可的回答,”洛林說,就像在課堂上普通提問,“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需要,”艾薇掌心發燙,她小聲說,“謝謝您。”
“坦誠些,”這樣折中的話語不能令嚴格的洛林老師滿意,他說,“我身邊沒其他人。”
“我需要您,”艾薇乾巴巴,不自在,她感覺對方好像要確認什麼——一定要她親口承認,她需要他——她說,“我需要您的幫助,老師。”
“以後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洛林嚴格地說,聲音終於緩和,難得稱讚,“做得很好,艾薇同學。”
通話接近尾聲,他才告知艾薇,此通電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