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氣得指著他就要罵娘。
謝周沒說什麼,隻是看著男人的眼睛。
男人愣住了,把嘴邊的話強行咽了回去。
他下意識地也看向謝周的眼睛。
這雙眼睛很清澈,裡麵沒有怒火,沒有氣憤,隻有純粹的平靜。
但男人卻覺得這不該叫做平靜,更應該稱為根植於骨的漠然,就像沉默的山海。
男人忽然回想
起第一次來到黑市,不自覺生出的那種被黑暗吞沒的感覺。
不,這眼神比黑暗還可怕的多。
男人甚至覺得整座黑市的寒風都灌進了他的衣服裡,身體變得無比寒冷。
他感到呼吸停滯,整個人陷入僵硬,便是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法做到。
片刻後,謝周移開視線,拉起少年的手,轉身邁過藥鋪的門檻。
男人終於回過神來,身體恢複行動,再不敢做任何停留,迅速離開。
他一直小跑出了第十九巷。
冷風從前方吹來,他猛地打了個哆嗦,才發現裡衣已經全部被冷汗打濕。
……
……
無名藥鋪內。
謝周坐到診桌後麵,指了指麵前供病人看診的椅子,說道:“坐吧。”
少年不肯,倚在藥櫃上不說話。
他通紅發紫有好幾處凍瘡的小臉上寫滿了不悅和倔強。
不悅是因為好不容易偷到了五兩銀子,還沒來得及捂熱乎又給丟了出去。
倔強是因為謝周幫了他。
雖然錢沒落手上,但如果沒有謝周,即使他把錢還回去依然避免不了一頓毒打。
謝周幫他逃過一劫,甚至可以說救了他一命,他卻不想承情。
那可憐的尊嚴更是讓他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來。
“以後我會還你人情的!”少年終於開口,撂下一句話就往藥鋪外麵跑去。
謝周輕輕吐出兩個字:“回來。”
少年頓時停下了腳步,當然不是因為聽話,而是他發現自己忽然無法行動。
在這一刻,少年生出一種錯覺,似乎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靜止。
唯一能動的隻有他的眼珠,在稚嫩的瞳孔中不停地打著轉。
“回來,坐下。”
謝周看著他說道。
話音落處,少年的行動恢複,瞬間扭頭望著謝周,眼中寫滿了驚恐。
他不敢再反抗,乖乖坐到了謝周
麵前。
“我問你答,不要試圖說謊。”
“憑什麼?”
少年下意識地脫口反駁,話一出口就開始後悔,怯懦地向後縮了縮。
謝周卻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強迫他,想了想說道:“我可以給你錢。”
說著,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把今天看診收到的碎銀子,在桌上排成一排。
少年愣了下,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銀子,問道:“全給我?”
謝周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說道:“回答一個問題,就給你一錢銀子。”
少年的眼睛更亮,心想沒有比這更好賺錢的生意了,坐姿都端正起來。
謝周說道:“你叫什麼,今年多大?”
“元宵,十四歲了。”少年回答,緊接著說道:“這是兩個問題,得兩錢。”
謝周挑了挑眉,心想真是個掉錢眼裡的小家夥,卻也不以為忤。
“誰帶你來的黑市?”他接著問道。
“不知道。”少年說道。
謝周眉頭微蹙,敲了敲桌麵說道:“好好回答,不然不給錢。”
少年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放在診桌上,低頭看著手上的凍傷,說道:“我不知道是誰帶我來的,隻知道有次到家……姑且算是家,有人從背後把我打暈,醒來就在這邊了。”
謝周問道:“你以前是哪裡人?”
少年說道:“倉鬆城。”
謝周點了點頭,倉鬆城在石柱城北邊,距離黑市大概有兩百裡的距離。
“你父母呢?”謝周問道。
少年眉頭皺了一下,冷冷地說道:“我沒有父母,他們都死了。”
謝周也皺起眉頭,敲桌道:“彆說謊。”
少年有些詫異,不明白謝周是怎麼看出的自己說謊,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六歲那年我爹就把我賣給彆人了,從那以後我就沒見過他們,在我心裡,他們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