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便屬於生死大事,所以他不會去做。他同樣不會做黑衣樓的暗線,更不會去刺殺師父,因為在他心裡,師門責任、還有內心的堅持和信仰都比生死更大,他也相信月娘不會讓他去做違背信仰的事情。
月娘對關千雲的表態沒有任何說法,
她安靜地站在路子旁邊,微眯著眼睛,看著爐子裡跳動的火焰,聽著茶壺裡水慢慢煮沸的聲音,窈窕的身影看起來十分落寞。
“你該走了。”她說道。
關千雲一挑眉毛,看了眼就快煮好的茶,心想難道不讓我喝一杯的嗎?
月娘對他說道:“希望將來我用到你的時候,你還記得今天的話。”
茶水很快煮沸,清香味在屋子裡散開,沁人肺腑。
和謝周在糕點鋪裡品的茶一樣,月娘煮的同樣是產自金陵的雨花茶。
桓哥在世時最喜歡喝雨花茶,會帶著她讀茶經,說茶事,還會帶著她去棲霞寺采茶,給她講廣陵耆老傳的故事。桓哥對她真的很好,桓哥總是那樣的學識淵博。
可是桓哥死了,因為皇帝扣下來的一道謀反的罪名死了。
她甚至沒見到桓哥的最後一麵。
她甚至聽說無數人爭搶功勞,以至於桓哥死後連具全屍都沒有留下。
桓哥至今都沒有墳墓。
桓哥頭上的爵位和榮耀都已被人剝奪。
月娘無數次午夜夢回那些她和桓哥一起經曆過的往事。
每年臘月她回長安祭奠桓哥的時候,還會夢到桓哥的魂魄在孤街遊蕩。
她不喜歡謝淮,不喜歡謝三順,不喜歡黑衣樓,不喜歡爭鬥。
她對昔日王謝亦沒有多少好感。
她隻在乎謝桓。
她要為她的桓哥正名。
這是她活著最大的意義了。
這也是她加入黑衣樓的唯一意義。
月娘本來把做成這件事的希望寄托在黑衣樓和謝淮身上,可隨著積勢多年的黑衣樓在長安慘敗,王侯重傷垂死,影老敗於趙連秋,數百信差被殺,謝遊被俘,謝三順被斷一臂,月娘變得很沒有信心。
五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如今十八年都快過去了,還要等多久?
她開始焦慮,侍女的背叛和來自謝淮的壓力讓
她的焦慮變得更加嚴重。
這些焦慮讓月娘有了新的思路,也許除去黑衣樓和謝淮,她還有一些人能寄予希望。
比如謝周,比如關千雲……
月娘這樣想著,把煮好的雨花茶分入杯中,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一杯推到對麵。
“桓哥,喝茶。”
月娘輕聲呢喃,不知何時,她的眼睛裡早已是水霧朦朧。
……
……
黑暗籠罩著黑市,也籠罩著長街。
矗立在街邊用火油點燃的燈柱尚未熄滅,幽光連成一片,白如淒慘的霜。
今晚有陣風,時斷時續,光線隨風不停地變化著,晦暗不明。
就在這昏暗之間,鄒若海的身影穿梭夜色,以極快的速度出現在長街的儘頭。周圍已經沒有多少建築,穿過長街,往前不遠就是梁老爺的住處,也是屬於七色天的地盤。
然而,就在鄒若海準備經過長街的瞬間,腦海中忽然生出極大的危機感,整個人像是受驚的貓一般寒毛炸裂,腳步停頓,緊接著迅速地向右橫移三丈,轟的一聲撞進路邊的建築。
鄒若海沒想撞進建築裡,而是由於速度過快,乃至他無法控製身形。
堂堂一品後期的強者失去平衡,這聽起來有些滑稽,實際卻是非常凶險的一件事。
比如先前,倘若鄒若海慢上一步,他的腦袋就會被那把劍貫穿。
喔不,不是劍,那是一根石棍,頭部尖銳。石棍內部分明被內力灌注,卻沒有半分氣息流露,它懸停在長街一角,與夜色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你是誰?”
鄒若海滿身灰塵地從廢墟裡走了出來,看向前方戴著笠帽的身影。
對方站在燈柱下麵,與燈柱的影子重疊一線,像是個幽靈。
然後,幽靈說話了。
他放下手裡的糕點袋,看著鄒若海說道:“我想做一個搶手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