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燕白發平淡的語氣,守在觀星樓附近的趙都尉和內廷司的宋公公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駭然。
他們不知道燕白發收到了來自朝廷的密信,也不知道這是來自皇帝的威脅。
他們隻覺得無法理解,燕白發竟然回來了!竟然真的回來了!
都是在朝廷混跡多年的權臣,他們當然看出了前些天曝屍的真意。
但謝掌門不是已經替那幾個可憐的家夥收屍了嗎?據說他們的家眷也都被接到了青山腳下的鎮子上,安全無虞。
既然如此,燕白發為何還要回來?
這是對陛下的挑釁嗎?
又或者是反過來的另一種威脅?
無論真相如何,趙都尉和宋公公都覺得燕白發回京是一個愚蠢的舉動,換做他們,大概會將燕家搬到蜀郡,割舍在長安的一切舊情。
趙都尉不敢多說什麼,對著燕白發躬身一禮:“末將遵命。”
“我已是一介白身,哪還有什麼末不末將。”燕白發笑著回了一句,朝著相隔隻剩幾百步的觀星樓望去。
時值正午,如火的光輝灑落在那金碧輝煌的高樓上,顯得那般神聖。
同樣神聖的皇帝和星君並肩,站在觀星樓的頂樓,沉默地望著這邊。
燕白發似乎察覺到了皇帝和星君的注視,咧嘴一笑,轉身消失在皇城腳下。
……
……
燕白發離開後,趙都尉不敢耽擱,立刻前往觀星樓稟告。
與此同時,那位宋公公召來心腹,將這則消息傳給了他的直屬上司。
——那位心懷家國卻被謝周評價為愚忠的宋忠夏宋老公公。
“燕白發回來了。”宋忠夏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李大總管的書房,或是因為年齡太大的緣故,分明有著極高的境界,但僅僅數百步的距離,就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李大總管正坐在桌後處理戶部遞過來的奏折,聞言放下奏折,看了眼有些氣喘的宋忠夏,給這位年近九旬的老太監倒了杯茶水。
宋忠夏卻沒有喝茶的心情,連潤下喉的打算都沒有,驚愕地看著平靜如常的李大總管,心說你就不能給點反應?
李大總管猜到老太監在想些什麼,淡淡地說道:“早在他離開長安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有什麼可驚奇的?”
宋忠夏噎了下,說道:“那我們要做點什麼嗎?”
“等陛下的旨意。”李大總管沒有任何遲疑地說道,顯然很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等聖旨?
宋忠夏眉頭緊皺,滿臉皺紋的模樣就像是千年老樹的樹皮,總感覺有些不對。
等聖旨當然不會有錯,內廷毫無疑問是陛下的人,隻聽從陛下的詔令。
然而陛下早就賦予了李大總管獨斷的權力,隻要不涉及謀反,內廷司的權勢讓他們可以做出任何決斷,以往內廷司都是這麼辦事的。
現在燕白發歸來這樣的大事,李大總管竟然要等聖旨?
宋忠夏很快反應過來,這是保持沉默、兩不相幫的意思。
老太監覺得這樣不妥,說道:“大總管,咱們都是陛下的臣子。”
他的言外之意,是燕白發的歸來已經對皇帝的安全造成了威脅,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絕不該坐視不理。
“是啊,咱們都是陛下的臣子。”李大總管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背望著金光熠熠的觀星樓,笑著說道:“有誰不是呢?”
宋忠夏心裡一驚,沒敢接這句話。
“回去吧宋公公。”
李大總管說道:“安心做好我交代你的事,年齡大了,那些閒事就不要摻和了。”
宋忠夏深呼吸一口氣,啞著嗓子說道:“咱家總感覺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李大總管問道。
宋忠夏沉默許久,才幽幽地說道:“咱家感覺大總管對陛下少了以前的忠貞。”
如果這句話傳出去,一定會在長安掀起軒然大波。
因為這是一句非常嚴重乃至涉及生死的指控。
這代表宋忠夏和李大總管之間勢同水火,必有一死一生。
但李大總管知道老太監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多少有些愚忠的老太監早就沒有太多的爭權之心了,隻是一方是他忠於多年的皇帝,一方是十多年來的直屬上司,雖然年齡比他小上很多但很受尊敬的李大總管。宋忠夏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出這份提醒,當然多少也包含了一絲威脅的成分在內。
李大總管不以為意,笑了笑說道:“薑禦臨走前,問過我一個問題。”
宋忠夏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說道:“什麼問題?”
李大總管看著老太監的眼睛,微笑說道:“你忠於的皇帝,還是這個國家?”
宋忠夏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一直過了半晌,他都沒有再說什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轉身離開。
……
……
謝周這些天很忙。
前些天為那些不良人收屍時,他確認如今紫霞觀幾乎是人去觀空。
玄雲子玄琛子等紫霞高徒都被派了出去,就像當初的玄冥子那樣執行收斂香火的任務。.
謝周當然不能讓這些任務順利進行。
十數位青山長老都被他派了出去,還有商安這些人也都去到各處,聯係到大羅教,聯係到黑衣樓,聯係到了南州的劉家,還找到了許久沒有消息的焦狀元。
謝周傳達出去的指令非常簡單,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破壞星君的布置。
能拖延星君的一分就是好的。
直到現在,雙方都沒有發生太大的爭執,很有默契地將爭鬥控製在很小的範圍。
但誰都知道,積怨越來越深,就像暴風雨前的平靜,遲早有一天就會爆發。
這一天可能是玄虛子和謝周誰突破領域,可能是皇帝突然的詔令,也有一小部分可能是星君得道。如果是後者,那麼一切皆空。
……
……
燕白發回到了宣陽坊那座麵積不大的宅院裡。
幾個月沒有人住,宅院裡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院子裡滿是落葉。
燕白發簡單收拾了一下,沒有進屋,坐到亭子下麵安靜地等待著。聽著燕白發平淡的語氣,守在觀星樓附近的趙都尉和內廷司的宋公公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