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一來,就命人將那晚所有印壞作廢的報紙都抬了過來,往編輯處辦公室的地中間一放,他直接坐在了上首,冷著臉質問許康:“為何不聽崔管事的話,要將這份被駁回的稿件偷偷替換掉正確的稿件?你可知道,你這樣的行為讓“袁氏印刷坊”的人和崔管事一夜未眠,就為了替你的這份私心買單?”
許康原本看到了那麼多印廢的報紙,也是震驚心虛了一下,可是當聽到秦修文指責他的“私心”時,許康立即跳了出來:“秦大人,您說我其他的都可以,但是我這確實不是私心!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很有農學經驗之人,而且我看了之後這樣的嫁接方式非常有道理,若是推廣出去能讓多少百姓受益?崔姑娘一介婦孺,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居然還否決了這篇文章,我還沒有到大人麵前叫屈,給了崔姑娘麵子沒有當眾給她難堪,她倒好,現在大人麵前大放厥詞了!”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許康還覺得不過癮,感覺已經是忍無可忍了似的,最後還是說出了他心裡憋了很久的話:“大人,您如今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衛輝所有百姓的心,學生對您孺慕之至。隻是大人啊,美色誤人!”
說出了這句話,許康覺得自己渾身都放鬆了似的,甚至一臉大無畏的樣子,放佛自己是那直言上柬的忠臣,而那崔麗娘就是禍國妖姬似的。
向清和嚴知行像看傻子似的看著許康,不知道這位新來一個月的編輯腦袋裡都裝了什麼,平時見他也挺正常一個人啊!
許康文采是有的,平時為人處事也沒有太多瑕疵,但是秦修文忘了,這個年代的男人普遍的瑕疵就是輕視女子。
嗬嗬,還是崔管事收手了,若是人家拿出當時對付趙啟鳴的手段,秦修文估計那許康都沒法抵抗一個回合的,到底是看對方是為秦修文辦事的,給了對方讀書人的尊重,也是難為崔麗娘了。
“許康,雖然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是你可知道,這世上能做最大的惡事者是誰嗎?”
秦修文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讓許康心中更不服氣,本就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心火最旺,就算麵對秦修文,不認為自己錯了那就是不肯服軟的,更何況秦修文一直是許康十分欽佩之人,他甚至有一種自己在做非常高尚之事的快意,於是他很快也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自然是手握大權,但是卻被身邊奸佞蠱惑之人!”
不得不說,許康文思矯捷,這話說的很有水平,不就是繼續指桑罵槐嗎?
秦修文都有點氣笑了:“許康,世上能做出最大惡事的,是心中有最大善的卻做了錯誤決策之人!”
秦修文此言一出,石破天驚,彆說許康了,就連向清等人都睜大了眼睛,想聽秦修文作何解釋。
“隻有心懷有大善之人,他心中坦蕩,他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為自身,是為他人,一旦他做下了決策,他就會堅定不移地去執行,哪怕這個決策是千錯萬錯的,哪怕這個決策會使天下蒼生蒙難,但是因為他心懷坦蕩,所以他不懼,他可以一往直前!”
“而那些真正的奸佞小人,心懷不軌之徒,他們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他們有畏懼,有害怕,有擔憂,所以就算做惡事,他們畏手畏腳,始終不敢將自己的陰謀詭計在世人麵前揭露,那麼這樣的惡事,也就隻是一定範圍內的惡。”
“北宋“熙寧變法”,王公如此心懷天下之人,最後造成的是怎樣一副局麵?奪窮民之銖累,痛抑猛士,從熙寧二年一直到元豐八年,整整十六年時間,在整個天下揚起了多少風雨,可最後呢?神宗死後,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新政全部被廢,那這將天下人都卷入其中的變法,又當如何評價?能寫出“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的王公,難道還不夠憂國憂民嗎?”
“熙寧變法”就是被後世人所熟知的“王安石變法”,雖然對後世人來講,他是做出了努力和改變的,但是他的變法也給當時的人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而從最後結果看,最終新政全部被廢除,那十六年的時光加諸在百姓身上,又算什麼?
曆史不以成敗論英雄,但是在當時當刻,成敗就已決定了一切。
秦修文的一番話,振聾發聵,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們飽讀詩書,也知道“以史為鏡”,可是卻從來沒有從這種角度去看待是非功過,實在是一種全新的角度,但是同時你不得不說,非常有一番道理。
“許康,你來的時日尚淺,照理本官不該太過苛責,但是你這種行為犯了大忌!你知道我們有多少篇十分有價值的文章未被發表,就是在論證嗎?隻要是對百姓有利的,衛輝府衙門自然會派人和農人試種,跟進情況,得出正確的結論。可是你卻在還沒有論證的情況下執意發表,如今“衛輝時報”在很多人心中已有威信,定會有農人進行嘗試,如果到時候嘗試下來不如預期,誰來擔此責任?誰又負責將“衛輝時報”的信譽一舉打碎的後果?如此多的人彙聚了多少心血在此,你可明白?”
“衛輝時報”如今早就不是秦修文的一言堂了,許多文人在上麵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才能達到如今的影響力,可是權利越大,責任越大,若不能扛起這份責任,那麼到時候被人擊潰隻在轉瞬之間。
而秦修文發那麼大火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知道這篇文章上的嫁接方法是錯誤的,後世已經有人論證過了!
許康此刻已經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也明白了秦修文的言下之意,兀自掙紮著想為自己開脫:“大人,我,我確實也是一心為了百姓著想,才會行差踏錯的,況且,況且那篇文章到底是否可行如今也還沒有一個論調對嗎?還請大人寬宏大量,饒恕學生這一回,下次定然不會再犯!”
秦修文搖頭:“文章是否可行我們會依照規矩派人核驗,但是你這種行為,是“衛輝時報”決不允許的,來人!”
秦修文身邊的護衛立即上前一步,兵甲的摩擦聲讓人心生怯意,眾人這才意識到,平日裡還算好說話的秦大人是官,人家有的是權利可以將人捏扁搓圓!
許康頓時白了臉,不敢再糾纏,強撐著最後一點自尊,自己走了出去。
“諸位,本官再重申一次,崔管事是我們這裡的管事,她負責的事項還請大家給予尊重!若是昨晚之事,發生在各位身上,相信也不一定能比崔管事做的更好!承認彆人的能力,尊重彆人的能力,才是君子所為!在“衛輝時報”,隻論能力,不論男女,若是大家真的覺得自己能做的更出色,能將崔管事趕下台,也可以,但是拿出諸位的本事來,我這裡永遠歡迎公平競爭!”
崔麗娘如今為秦修文做了不少事,而且俱都儘心竭力,任勞任怨,關鍵是她還都完成的非常好!沒有文人的迂腐傲慢,思想靈活善變通,臨危不亂,該決策的時候就決策,絕對是一個絕佳的管理型人才。
一眾男子被秦修文說的訕訕的,有些人甚至感覺有些抬不起頭來,畢竟崔麗娘能被一個剛來一個月的許康為難,難道沒有他們平時對她態度倨傲之故嗎?
可是倘若真的讓他們做崔麗娘的活?每日來往於“袁氏印刷坊”和工匠溝通?每日登記造冊,整理賬簿,和商賈談論廣告位之事,安排茶水點心,幫他們采買筆墨紙硯?這些人捫心自問,還真的做不到崔麗娘那般有條不紊,每日一點差錯都沒有。
崔麗娘從秦修文背後走了出來,不卑不亢地給眾人行了一禮,一臉的自信淡然:“我再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崔,名麗娘,大家可叫我崔管事,希望以後大家可以好好溝通,共同將“衛輝時報”推向一個新高度。”
眾人再次和崔麗娘見禮,這一次,他們是真正認同了她。
秦修文解決了此事,心裡也是鬆了一口氣,但是作為領導,協調下屬之間的矛盾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一樣米養百樣人,有點矛盾太正常了,但是如果沒有馬上調整的話,以後必定釀成大禍。
正要往外走,突然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季方和,秦修文一見季方和著急的表情就知道他為何趕過來了,三言兩語說了一下事情經過,見崔麗娘已經去忙了,季方和也不便打擾,將心放了回去。
“對了,大人,我剛剛在印刷坊門口撞見一人,非要想進印刷坊看一看新的印刷機,說自己可能有辦法改良印刷機,但是被守門的攔下了,生怕對方居心不良。”
現在想偷師的人不少,每個月都有好些這種事。
秦修文沒放在心上:“那就叫董師傅看看是不是有真才實學。”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讓董睿盤問幾句就是了。
“好,那我就讓董師傅問一問那個叫徐光啟的。”
秦修文要離開的腳步一頓,有些不可思議地回頭:“你說他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