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府的商人們愕然了, 如今他們陷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在彆處采買棉花成本暴漲,想要回衛輝采買, 聯係之前合作的商人地主,對方表示已經售罄, 並且要履行自己放下的狠話,不再和鬆江府合作!
而更加可怕的是, 鬆江府做其他生意的人突然接到了指令,以後鬆江府的商船不再允許登上衛輝碼頭, 往後再想將貨品販賣進中原腹地,就得從彆的口岸登陸。以前若是如此倒也沒什麼, 可是如今衛輝府是什麼地位?衛輝碼頭是什麼地位?就算可以從彆的地方繞道, 可是便捷的倉儲、貨運、繁盛的貿易交流、迅速的人脈關係搭建都隻能在衛輝府實現,這是如今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啊!
這不是簡單的繞道了, 這是阻斷他們的商機啊!而這商機被誰阻斷的?現在這事想瞞都瞞不住, 都是他們鬆江府那一幫子做紡織的商人搞的鬼, 把衛輝府的人惹毛了,連帶著他們都一起吃瓜落。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 如今卻被人無緣無故連累了, 這一下子彆人可就忍不了了, 許多鬆江府的商人紛紛湧到紡織商會處, 要求齊會長出來說話,給他們一個交代!
彆說齊會長那邊一個頭兩個大了, 就是一直在作壁上觀、默默縱容的嚴知府, 如今都被底下的人裹挾著,讓他出來做主。
嚴知府心裡自然不得勁,原本是要拿捏衛輝府的, 沒想到反而被衛輝府拿捏了,紡織商會那邊可是送了他一萬兩銀子,如今事情沒辦成,這銀子都拿的燙手!
可是還沒等他發力,嚴知府就收到了自己義父的親筆信,等到看完信,嚴知府的整顆心都沉了下去,他萬萬沒想到周邦彥那廝做的這麼過,直接動用了他們周家的人脈,在朝廷上參他義父好幾本,羅列了各種罪名,和他義父正麵對上了,他義父敏感地捕捉到對方老是揪著他“管教不力、縱容家人”等事情,那方公公是個無根之人,家中父母早逝,被叔父賣進了宮,早就和家裡人不來往了,還是機緣巧合之下收了嚴浩思為義子,若說家人,這不就是直指嚴浩思麼?
所以方公公去信過來問嚴知府是否近日有事發生,得罪了周家人,才會讓周家人如同瘋狗一般扯著他不放。
嚴浩思這回是真的苦笑都笑不出來了,周邦彥和他曾經在翰林院□□同呆過兩年,他以為自己很了解周邦彥的為人,雖然心思細膩、做事謹慎妥帖,但是胸襟不夠、膽識不足,這次到衛輝又是為了督建潞王府,照理這事應該驚動不了他,就是驚動了也不會反應如此激烈啊!
可誰知道,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原本嚴浩思以為自己對付周邦彥完全不成問題,誰知道卻被他們衛輝府壓著打,從上至下,全麵壓製,如今倘若自己不低頭,這事就很難收場了。
尤其是那個“衛輝時報”,簡直就是可惡!現在把他們鬆江府的名聲弄的這麼臭,如果不消弭掉這個影響,以後和彆的府還怎麼做生意!
嚴浩思招來了自己身邊的親信幕僚,商量了整整一天,也沒有個好對策,想來想去,居然除了低頭,彆無他法!
這就讓嚴浩思十分難受了,久居高位的人,哪裡能輕易舍下臉麵?尤其是這幾年在方公公的庇佑下,自己算是順風順水,走到哪裡彆人都會給他三分薄麵,做事日漸霸道,都是彆人順著他捧著他,已經很久沒有給人陪過小心了。
然而,如今壓力已經給到了鬆江府這邊了,鬆江府底下做其他行業的商人地主已經極其不滿,就連一些紡織行業沒有話語權的小商人還有安生在家做紡織的農戶織娘也都開始關注了這事,不知道是誰,將這一期的“衛輝時報”帶回了鬆江後,許多書生開始大量謄抄那篇罵鬆江府商人背信棄義的文章,又四處散播,導致下麵的小老百姓都極不安穩,人心惶惶。
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可不管你們上頭到底啥心思,他們就想安安生生地過日子,自己辛辛苦苦織了布有人來買,能有穩定的進賬就可以了。可是現在這般鬨下去,到時候外頭人都不想和他們鬆江府做生意了咋辦?咱們鬆江府的那些大商人都乾出這種混賬事情了,彆說那些衛輝府的人了,就是自己聽彆人讀完那篇文章,都感覺罵得好!但問題是,現在自己手裡頭織的布還有人會來買嗎?織完這一匹布,後麵還要去買棉花棉線嗎?若是東西砸在自己手裡了,那可怎生是好喲!
鬆江布的最大生產者,還是家家戶戶的女子,鬆江府不僅僅是鄉村,就是城裡每家每戶基本上都有織機,雖然她們看著是零散的,但是體量十分之大。這些女子白日裡乾活,晚上紡紗織布,第二天上集市的時候交給相熟的掌櫃,換回銀兩後,又繼續購入棉花棉線,待到晚上務農結束後接著織布,如此循環往複,從不停歇。而那些掌櫃的,再將收購過來的布匹按照成色品質區分好後,再次進行零售出去,或者用稍低一點的價格批發給一些大商人,由他們再販賣出鬆江。
這是一個非常正向的良性循環,在以往,沒有人會覺得這個模式有什麼不對,隻要辛勤勞作,那麼就可以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讓家裡的日子好過起來,因為布匹永遠都賣的掉,鬆江美布聞名天下,根本不愁買家。
但是現在鬆江府商人的信譽岌岌可危,誰知道今天布匹賣出了,明天還賣不賣得了,小老百姓手裡能捏幾個錢?本來都是熬心熬力才能攢下來的一點家底,可經不起一點風浪。
所以,鬆江府的織娘們不敢再去買棉花紡布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選擇觀望。
這一停不要緊,本身就要抵抗著外患,如今內憂又冒了出來,雖然想叫這些織娘們不要停工,可問題是,他們也沒這個底氣去喊,很多原本問他們買布匹的買家也都開始減少了訂單,並且質詢他們和衛輝府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真的信譽不良!
這就是商人的一個矛盾點,雖然說大家都知道“無奸不商”,可是做生意,誠實守信又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點,一旦信譽出現了危機,那麼這個商人將會麵臨著事業上的巨大打擊。
必須要儘快解決和衛輝府的矛盾,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本那位齊會長的“拖”字訣,根本就不奏效,如今不是熬一熬衛輝府讓他們求饒的事情了,人家地裡的棉花不會爛,堆在庫房裡都能放個一年,可是他們鬆江府這邊的生意已經快停擺了,照這個情況鬨下去,彆說半年一年了,就是一個月,他們都等不得!
原本硬挺著要和衛輝府硬碰硬的鬆江紡織大商人們,忙不迭地跑到嚴知府麵前,請求他幫著他們去說和,否則真的是扛不住了啊!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他們這一幫子的人。
嚴浩思一見這個情況,原本的猶豫也立馬沒了,鬆江布匹的售賣可是整個鬆江府的支柱,若說這個都倒了,夏稅交到上麵,那可不好交差了,到時候自己彆說升官發財了,說不定都要被貶謫到其他地方去!
當時他能混到鬆江府知府這個肥差,可是托了多少關係、送了多少禮,還得虧有他義父方公公幫忙,否則怎麼輪都輪不到他,現在嚴浩思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鬆江府這邊的紡織業出事,就算心裡再怎麼罵娘,也得幫他們把屁股擦乾淨了。
嚴浩思不愧是能拉下臉麵對著一個無根之人親密喊爹的人才,平時就算表現地再威武不屈、行事霸道,但是真到了關鍵時刻,人家討饒的姿態也非常爽快,連忙去信一封給到周邦彥,言明這一切都是誤會,是自己的一時失察,讓底下的人商人鬨出來這等笑話,還望周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了他們吧,鬆江府的商人願意以比原價高一成的價格,再次問衛輝府采購棉花,並且以後他一定好好約束這些商人,不會再有此等事情發生雲雲。
周邦彥收到這封信後,連日來的鬱悶一掃而空,心情大好!
周家人這次可為了這件事耗費了不少心力,聯動了好幾個官員給方公公施壓,鬨的已經很難看了,無緣無故就結了一個仇人,還是一個在萬曆皇帝麵前頗有能量和影響力之人,若是事情沒有按照預期的那般去走,那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有了嚴浩思的這封信,周邦彥便明白,鬆江府大勢已去,此一仗,衛輝府大獲全勝!
隻是當他把這封信件給眾人閱覽,得意洋洋地詢問眾人意見之時,秦修文卻道:“大人,鬆江府背信棄義,我們衛輝府之人可不能做這等坐地起價之事。”
周邦彥聞言心裡一梗,其他人也紛紛向秦修文看去,高一成是肉眼可見的利益,而且還是人家心甘情願給的,秦大人啊,你要不要這麼實誠啊!
不,不對!秦大人比鬼還精明,就從來沒有做過這等虧本的生意,他一定還憋著其他壞水呢!還是先聽聽他到底怎麼說。
這些人已經被秦修文“收拾”怕了,尤其是這次對抗鬆江府的行動中,原本大家以為要耗費大力氣和鬆江府鬨的不死不休,可是誰知道事情到了秦修文手裡,人家四兩撥千斤,輕輕巧巧就把事情給辦了,衛輝大大小小商人地主一呼百應,無有不從,“衛輝時報”豪擲三十萬份,隻以五文錢一份的價格售出,一經售出就一搶而空,而造成的影響力那也是空前絕後,直接打的鬆江府毫無招架之力,不過短短七日,乾脆利落結束戰鬥!這不,求和信都收到了。
就連周邦彥,也沒有想當然的出言嗬斥,而是同樣看向秦修文,聽他的意思。
秦修文仿佛早已習慣這種萬眾矚目的目光,繼續不緊不慢道:“價格就按照原來的,不過咱們衛輝鬆江一家親,棉花原材料可以按照最低價格供給他們,他們鬆江府那邊是不是也該拿出點誠意來,將織布的技術共享給我們衛輝府啊?大人,您說下官說的是否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