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麗娘一字一頓道,每一個字都說的格外認真,秀麗的臉龐上寫著堅毅,隻有秋季的風卷起她的鬢發時,泄露了一絲躊躇。
崔麗娘想的很清楚,自己如今能在衛輝府有這般局麵,是天時地利人和,換一片土壤,是更加難上萬倍,京城中貴女眾多,到時候大人定能擇一真正的女主人為大人打理後宅,而她管好“衛輝時報”這攤子事情,她要學習的還有很多,若能管出名堂來,坐上大人許諾她的主編之位,那已經算是不錯了。
至於季方和,這是一個在男女感情上徹徹底底的蠢蛋,傻乎乎地隻會一頭往裡撞,對她百般好又如何,難道一點都看不出來自己曾經的利用嗎?自己這樣的人,是不配和這麼好的郎君在一起的,還是放他離開之裡,遠走高飛吧!
但是崔麗娘不知道為何,想到“遠走高飛”四個字,自己內心卻被刺痛了一下,這感覺不知從何而起,卻轉瞬即逝,快得她都抓不住。
季方和是知道崔麗娘的誌向的,聽到這裡,自己竟然也不覺得奇怪,隻是他猶是不死心,還是問了一句:“那,那你,你喜歡過嗎?哪怕一點點?”
季方和用手指比了比指甲蓋那麼大,他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哪怕麗娘就說隻有一點點,他就不管了,就當他背棄了兄弟一回,他要留在衛輝府不走了!
結果崔麗娘連猶豫都沒猶豫,直接搖了搖頭,然後又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崔麗娘錯身離開,空氣中仿佛還彌散著她身上慣常擦的香粉味道,清清淺淺、浮浮沉沉,但是不一會兒又消失不見,仿佛那樣一種味道的存在,也隻是自己的錯覺。
季方和心痛到不能自已,但是長久以來學過的禮義廉恥不允許他崩潰,他一個人就如同一根木樁一樣在後花園站了許久,久到腿腳麻木了,他才踉踉蹌蹌走到了小廳裡,此時秦修文正好從外麵回來,一看季方和一副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稍微腦子一轉,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看來沒有抱得美人歸啊!
秦修文對這事是真沒經驗,隻能象征性地拍了拍季方和的肩膀道:“明朗,天涯何處無芳草,等到了京城我再幫你找個好的?”季方和去歲弱冠,回鄉的時候問季先生要了一個字,為明朗。
季方和的終身大事已經被季母托付到了秦修文身上,屢次寫信提到叫秦修文幫忙看看有沒有好的姑娘幫忙說和說和。
秦修文之前見季方和還對著崔麗娘不死心,就也沒法提,現在知道兩人應該是徹底沒戲了,這才開了口。
他在現代聽過不少情感大師說,治療情傷最好的辦法,就是下一個更好。
現代人對愛情看的開,可是季方和卻完全不這麼想,他這方麵開竅晚,人生第一次真心實意喜歡一個姑娘,從一開始對她的鄙視看輕到後來的憐惜,再到後來的欽佩,投注在崔麗娘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愛也越來越濃烈,所以絕對不是秦修文說的“再找個好的”那麼簡單。
“不會有好的了!麗娘就是最好的!”季方和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心裡的難過如潮水一般湧來,死命忍住,才維持著“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體麵。
秦修文見季方和還是悲痛萬分的樣子,親手給他到了一杯茶,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還能如何。這感情之事不是其他,雖然他可以像這個世界裡的很多上位者一樣,輕飄飄的幾句話給人亂點鴛鴦譜,但是這樣強扭下來的瓜,誰知道最後會不會成為怨偶?更何況,以他對季方和的了解,對方也不想他做這種事,否則早就求到他麵前了。
隻是到底,情之一字傷人,旁人無法感同身受,想了半晌,秦修文也是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果你最開始的時候對人家臉色好點,說不定現在孩子都能走路了!”
秦修文這個直男說話也是直戳人心,當時剛認識的時候季方和確實對崔麗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還老覺得崔麗娘會勾引秦修文,跟防賊似的,結果倒好,自己一頭栽了進去。
季方和簡直就是欲哭無淚,他雙手掩麵,沉沉吸了一口氣,這才悔恨道:“是我當時自己見識淺薄,隻以外表看人,其實麗娘心裡高傲極了,當時若不是她被逼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也不會做那些事。韓信受得了胯下之辱,就是能屈能縮,女子無奈之舉就成了不知檢點!若說不對,那隻能是世人不對,就像我這種庸庸碌碌之輩,隻會以自己內心的齷蹉衡量他人,其實女子的貞潔永遠不在羅裙之下,而是在其心、在其骨!在我眼中,麗娘是再冰清玉潔不過的一人。”
季方和越說越想哭,見桌上有酒,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直接就往自己嘴裡倒,不一會兒,一壺酒就倒了個精光。
今日廚房裡算著秦修文要回來的時間,將飯菜酒水都準備好了,秦修文不是每晚都有心思喝酒,但是身邊人仔細,從來都會準備好一壺。
結果卻都便宜了季方和。
季方和可沒有秦修文的酒量,一壺酒下肚,喝的又快又猛,又是上好的梨花白,喝完直接就倒了下來,一邊抓著酒壺一邊口中還喃喃著崔麗娘的名字。
秦修文可見不得這種癡男怨女的場麵,正準備出去把季方和身邊的一個小廝叫過來,扶著他回去,結果剛一推開門,就看到崔麗娘手裡捧著一疊賬冊站在門外。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就見她木木地將賬冊遞給了秦修文,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道:“大人,這是“衛輝時報”這個月的賬冊明細,我已經核對過了一遍,沒有什麼紕漏,還請大人審閱。”
秦修文接過賬冊,崔麗娘就草草行了一禮,然後僵硬轉身離開了。
腦子裡卻還飄蕩著剛剛聽到的那兩句“女子的貞潔永遠不在羅裙之下,而是在其心、在其骨!”,“在我眼中,麗娘是再冰清玉潔不過的一人。”
眼淚一滴又一滴迅速地劃過了崔麗娘的眼角,模糊了她眼前的視線,崔麗娘沒有掌燈,淚水在夜色的掩蓋下,無人知曉。
等到快要走出了秦府,她突然抬起頭,看著天上那一輪皎皎明月,用手背一點點將自己臉上的淚擦乾,然後挺直了背脊,快步登上了馬車,再沒有回頭往秦府的方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