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修天下官道”,這件事一開始所有人都反對,就算是他這樣的內心支持者,也覺得不可能成功,可是偏偏如今這件事已經走上了正軌,一樁終將響徹寰宇、青史留名的大事件已經拉開了序幕,宋纁本就是戶部一把手,發生在戶部的事情又有什麼可以瞞過他的?他知道秦修文已經成功了一半,隻要將這個頭開好了,後麵的事情那就是水到渠成。
而這之後的每一條,都讓宋纁更加驚訝,發展經濟也就罷了,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開海禁,甚至還要收服四邦蠻夷?!
他秦修文可知道,北邊的瓦剌和韃靼是如何虎視眈眈?每年在邊境之處大肆劫掠大明百姓?而遼東建州女真在萬曆十一年又相繼兼並海西女真部、東海女真部,愛新覺羅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實力同樣不容小覷;海上的倭寇,打不儘、殺不完,去歲戚繼光這位戰無不勝的傳奇英雄又在登州老家病逝,大明沒了這位“橫掃倭奴、驅逐胡虜“的第一大將,就如同少了一條臂膀一般,在軍事實力上大打折扣,宋纁隻恨自己的壽數為什麼沒有借給戚繼光,讓他再守衛大明十年!
宋纁自己雖然是文臣,但是他知道,大明的安危沒了這些武將們拋頭顱、灑熱血,就沒有他們這些文臣能再後方安穩地出謀劃策、整治民生,或許還有些人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兀自沉溺於大明的強大,自喜於萬國來朝時候的盛世,可是卻沒有發現暗藏在和平之下的危機。
宋纁作為大明王朝最核心的官員之一,自然是能察覺到這些危機的,但是他有時候覺得,光是維持如今的境況都已經是捉襟見肘,更遑論去真正改變了,讓四邦蠻夷徹底臣服,宋纁覺得就是戚繼光在世,也不敢說出這個話,畢竟這位牛人征戰三十年,未嘗有一敗,也隻是將敵人打退,而沒有將敵人徹底打服打滅。
至於最後一點,再延大明百年國祚,這實在是光聽一聽就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大家同坐大明這條巨船,雖然不會有人說大明將會被顛覆,大明開國至今兩百餘年,似乎時間漫長,可是以史為鏡,遠的不說,元朝也不過存續了九十七年,那麼兵強馬壯的民族說倒也就倒了,他們大明又有何自信能一直屹立不倒?
然而秦修文卻說要再延大明百年國祚,這樣的目標,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元瑾,你這些想法僅靠一己之力,實在是太難了,前路之險峻,讓人膽寒啊!”
最終宋纁感歎了這麼一句,卻也足夠讓秦修文驚訝,他以為自己說出開海禁等想法,會讓宋纁跳起來指責他,畢竟他說的那些,對有些墨守成規者來說,是有夠顛覆的,但是宋纁平穩地接受了,隻是表示擔心他的前路。
宋纁想了想,又鄭重加了一句:“不過,你彆怕,有為師在,必當為你保駕護航,你不會是孤軍奮戰的。”
猛然間,秦修文隻覺得鼻腔之中慢慢泛出了一股酸澀之感,他秦修文堂堂七尺男兒,就算突兀闖入這個陌生的朝代,依舊靠著自己的冷靜理智摸清一切情況,並且再此過程中一次次地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想要去做的事情,他向來是所有人的倚靠,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帶著大家開辟新的領域,引領著所有人到達新的世界。
就算是在現代,自他告彆了還有些脆弱陰鬱的少年時代開始,他就一直是一個一往無前的鬥士,就是經曆再大的挫折和失敗,一夜之間失去所有,他也隻是枯坐到天明,等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依舊是那個瘋狂工作、效率極高且看似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倒他的秦修文。
而今日,他居然聽到有人對他說“你彆怕,有為師在。”
他從來沒有怕過,他一向覺得自己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來此地隻是在這個世間尋找自己存在的理由而已,可是那句“彆怕”,依舊讓他動容,眼眶漸漸發紅。
原本一直在做各種試探的秦修文,在這一刻,徹底放下了心防。
但是秦修文情緒內斂,還是生生忍住了。
他起身,突然對著宋纁跪了下來,仰頭望著宋纁蒼老精瘦的麵頰,黑曜石般的雙眸裡翻湧著認真和鄭重:“師傅,我原本應該選一個黃道吉日再行拜師之禮,然而師傅待我至真至誠,元瑾不想以俗禮束之,還請師傅受徒兒一拜。”
然後秦修文緩緩磕了三個頭。
宋纁原本想要去攙扶秦修文,聽到秦修文這般說了,反而不起身了,撫著長須看著秦修文行完了禮,這才滿意地讓他起身。
想要收服一個天才並不容易,然而現在師徒名分已定,秦修文已經注定是他宋纁的關門弟子了!
在人生即將腐朽的年紀,得到這樣一個英才,實在是上天憐他宋纁,他相信,在秦修文身上,他能真正實現自己的抱負,哪怕那一天,是在他閉眼之後出現。
秦修文這天一直在宋纁家中待了大半日,一直等用完了晚膳才打道回府,可是剛剛一到家,就在門口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時的季方和。
秦修文下了馬車,季方和就迎了上來,臉上表情焦急萬分,見還有外人在,隻能附在秦修文耳邊,輕聲道:“大人,出事了。”
聲音很輕,隻有秦修文和季方和兩人能聽到,但是秦修文聽出了季方和壓抑在聲音下的驚慌,他對著季方和點了一下頭,兩人立馬一前一後往書房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