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衛輝府的道路, 從萬曆十六年開春一直修到夏末,中間沸沸揚揚發生了諸多事情,從朝堂蔓延到鄉野, 磕磕絆絆地,最終還是修完了。
等到這條官道全線貫通的時候, 從京城順天府,一直到保定府、真定府、河間府、彰德府和衛輝府, 六個府同時派人在各個路段舉行了盛大的通行儀式,舞龍舞獅、鑼鼓喧天, 又加上許多老百姓本身就盯著此事,“京報”、“衛輝時報”同時刊登頭版頭條來報道, 頓時沿府百姓都知道了這條官道已經可以通行, 許多人都迫不及待地跑過去觀看,到底是怎樣一條道路, 能讓上麵的官老爺吵成這樣。
之前修建的時候, 路的四周都有圍欄圍住, 修一段圍一段,再加上後來又有沿途百姓怕有人暗中搗亂, 乾脆自發組建巡邏隊伍, 看到有人要經過此地就讓人繞道, 所以實際上很少有人看到過這條新官道的真麵目, 就算是幫忙修建的力夫,也隻能看到其中的一小段, 並不能看到全貌。
而現在, 秦修文接到所有的線報,都稱他們負責修建的路段已經完工,派人實地核查驗收無誤後, 便直接讓人拆除了周圍的圍欄,下達命令,從即日起,準許通行。
九月十八的正午,日頭正烈,今年又是一個酷暑之年,今日就連風都沒有一絲,距離官道幾米之外的樹乾上爬滿了蟬,正在聲嘶力竭地叫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烤乾似的。
彰德府林縣村民李大牛一直跟著修路隊伍,從彰德府修到了河間府,他是村子裡的老光棍一個,三十好幾了都沒有討到媳婦,父母走了之後,原本靠著分家時候的兩畝薄田過日子,後來偶然認識了幾個外村人,那幾個外村人說可以帶他一起去京城做生意,沒想到卻被他們給騙了,不僅僅手頭的積蓄全被騙沒了,兩畝祖傳的薄田也被那幾個人騙著賣了。
自此之後,一無所有的李大牛隻能四處打零工混日子,聽到說彰德府這邊要修官道,願意跟著隊伍走的還能包吃,每日也有工錢拿,李大牛根本沒啥想法,直接收拾了家裡僅有的兩身衣服,破門上掛著一把鎖就跟著走了。
他腦子笨經常說錯話,否則也不會被人騙光了所有的積蓄還有那兩畝安身立命的薄田,尤其現在又是跟在差爺後麵做事,更加不敢說話了,隻知道悶頭乾活,按時拿錢。一日三餐能包,天一日熱過一日,一條草席子鋪地,乾了一天活,累的滿身是泥也不管,直接就往草席子上一躺就歇息一晚,第二天照常起來乾活。
像他們這樣的人,就如同路邊的雜草一般,雖然看著不起眼,但是卻有極強的生命力,隻要給口飯吃,到哪裡都能活。
李大牛跟著修路隊伍從春乾到夏,總共做了半年多,反正每日吃的都是修路隊伍提供的,沒日沒夜的乾活,都沒地方需要花錢,於是錢都是攢起來的,一共攢了三兩銀子,拿到銀子的那日,李大牛差點沒哭了出來——三兩銀子可以買回來一畝薄田了!當時他被騙走了那兩畝薄田,可是在父母墳前偷偷哭了許久,也不知道以後到了地下怎麼和父母交代。
他可真希望這路可以長長久久地修下去,這樣他可以很快攢到六兩銀子,買回他心心念念的那兩畝地。
李大牛不看報紙,平時不和差爺套近乎,也不和彆人多說話,隻知道悶頭乾活,攪拌水泥,鋪路,夯實,一擔一擔的水泥去挑,肩頭壓出紅印子也不管,乾的那麼賣力,但是你若問他誰要修這個路,為什麼要修路,他一問三不知。
他不關心這些距離他太遙遠的事情,隻要能吃飽飯,有錢拿,那他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當今天所有的道路邊上的攔阻物都撤開之後,李大牛驚呆了。
眼前的這條官道,一往無前,灰白色的道路平坦筆直,一直延伸到天際,路上什麼雜物都沒有,以往官道上的雜草叢生、枯枝斷梗倒在路中央的現象根本沒有,仿佛人隻要走的夠快,就能在這條官道上一直走下去,走到自己任意想要去的地方。
李大牛踮起腳尖拚命往前張望,可是不管他多麼用力眨眼睛,目之所及,這條官道望不到邊際,和遠處的天連接在一起,仿佛一條通天之路。
“這路,到底有多長啊?”李大牛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他隻參與從彰德府修往河間府的一段道路,但是現在往北的路可不是他們隊伍修的,隻是和他們修的路段合並在一起而已,卻依舊長到望不到邊。
第一次,李大牛對自己參與的工程感覺到了震撼。
“多長?嗬嗬,說出來嚇死你!”一個負責維護這些修路力夫秩序的官差聞言,嘲笑李大牛的沒有見識。
修路工程告一段落,那位孫差爺今日就可以交差回去了,幾個月不見妻兒,風餐露宿,想到今日可以回去,他心情自然不錯。
見李大牛和其他一些力夫紛紛看了過來,他便有心情地解釋道:“這條官道北起京城順天府,南下河南衛輝府,全長一千二百餘裡!”
好幾人都忍不住長“嘶”了一聲,而李大牛則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也就是說,隻要順著這條官道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京城?”
李大牛是下意識地發問,問完了之後才後悔說話,不過孫差爺倒是不以為忤:“那可不是,差爺我看“京報”上說,以往從衛輝府到京城走官道的話,坐馬車也得走上兩個多月,現在的話就是驢車走個二十來天也可以到京城了,和走水路都差不多時間了!”
彰德府比衛輝府還離京城近,豈不是說,從彰德府到京城走這個官道,可能二十天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