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把人救出來了?”江芸芸看著他被火撩得破破爛爛的衣服, 聽得眼皮子一跳,仔細看去才發現,他不僅這件外套被燒了,裡麵的衣服也有好幾個破洞, 頭發也長一截短一截的。
穿得整整齊齊的一個小公子出門, 回來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
“不是說了不要冒險嗎。”江芸芸不由擰眉,一臉後怕, “火要是燒起來, 變數太多了, 一旦變了風向,你可能就出不來了。”
顧幺兒捧著熱茶咕嚕嚕喝了一杯,尤嫌不過癮,直接拿起茶壺就完嘴裡倒,隻是用那雙大眼珠子一閃一閃地看著他,最後乖乖說道;“沒有變風向啊。”
江芸芸開始後悔讓他一個人出門了。
小孩是不知道危險的, 他甚至聽不懂自己的話。
要是昨天真的出了什麼事情, 那可是和顧家結仇了。
“換個衣服吧,這衣服也太破了,彆著涼了。”樂山見他把水都喝光了, 開始扒拉著糕點吃, 緊跟著說道,“您的衣服放在哪裡了?”
顧幺兒悄悄看了江芸芸一眼,嘴巴嘟囔著, 卻沒發出聲音來。
樂山一頭霧水。
江芸芸無語,隨後說道:“估計在我的櫃子裡,你去看看。”
顧幺兒腮幫子塞得鼓鼓的,討好得笑了笑。
樂山一打開櫃子, 果然在角落裡找到了幾件被隨意團成一團塞在小角落裡的衣服,無奈拿了出來,果然皺巴巴的,宛若鹹菜:“我去熨平一些,再去拿個早飯,彆吃冷糕點了。”
江芸芸點頭:“衣服你親自熨一下。”
樂山了然。
等門再一次被關上,江芸芸這才問道:“昨日都去哪裡了?”
“去了一處宅子,有一個人就是昨日在側門接我們時的那年輕人,你說他是江來富的小孩,我猜測那個地方應該是江來富在外麵的私宅,江如琅的人到那裡隻說是老爺有事來,那江來富的家人也是蠢,也直接開了門,然後那夥人就把那宅子裡的人都抓起來,要什麼賬本冊子,最後又把女眷和孩子都關起來了。”
顧幺兒捏著冷冰冰的糕餅沉默了片刻,隨後整個人都焉噠噠下來,眉頭緊皺。
“我本以為他們拿了東西就走了,誰知道這群人太壞了,竟然點火,要把宅子燒了,我本打算先去後院把鎖開了,結果江家門口又來了一夥人,看衣服是官府的人,他們都不敢進去,隻敢在門口大喊大叫,我瞧著那江來富的兒子有用,又見他一心尋死自己往火裡撲,跟瘋了一下,我就想先把他拉出來,誰知道剛把人拉出來沒多久,後院的房子竟然就塌了。”
江芸芸吃驚得瞪大眼睛。
顧幺兒低著頭扣著小手。
“這可怎麼辦?”他惶惶然問道。
小孩雖說自小學武,他遇到的都是壞人,甚至從沒有單獨麵對過那些血腥事情,可昨夜,他卻親眼看到大火把無數生命吞噬,尖叫彷徨,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江芸芸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驚醒過來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事情。
江如琅原來是會殺.人的。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利己的人,沒有被道德約束,甚至連律法都能視若無睹。
這不是她熟悉的社會,法律不能規範所有人的言行,這個社會更加等級分明,肉弱強食,冷酷無情到人命也不值一提。
江來富是百姓,哪怕在此之前他是揚州城人人尊稱的江大管家,但他的性命也會在某個時刻,因為無用而被果斷抹殺。
江如琅作為主導者,也意味著他即便是殺.人,也很難將他繩之以法。
他的仆人,他的財富,甚至是他的江家,都能讓他逃脫罪責。
她忽略了這一點,所以江來富全家覆滅。
“不,不是你的錯。”江芸芸伸手,擦了擦小孩黑漆漆的臉蛋,露出裡麵被火灼得通紅的臉,“隻有一日救火,沒有日日防火的,江如琅殺了人的都不知道懺悔,我們隻是救人沒救出來,為何還要替他背鍋。”
顧幺兒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水潤潤,隻臉頰還是乾巴巴的,甚至還有點蛻皮,想來那場火是真的很大。
他一腦袋趴在江芸芸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到處都是哭聲,我聽得頭疼。”
江芸芸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心中卻好似被一棍子敲得有些暈。
她忽略了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法律的規則並非強製,甚至律法無法約束富商豪強,這些遊走在黑白線中間的人,他們有錢有權,上在藐視皇權,下在輕賤百姓。
這件事情她已經預料不到到底要如何收場了。
周家的事到底能不能還周家人一個公道。
“江澤人呢?”她問。
顧幺兒咕嚕一下從她懷裡爬起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最後湊過來,小心翼翼說道:“我給他藏起來了。”
江芸芸看他這個神神秘秘的樣子,眉心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等她看到被吊在水井中的江澤,竟鬆了一口氣。
——還知道不把人大冬天放在水裡,真是不錯。
顧幺兒直接把人搖上來,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布團的江澤一臉憤怒地看著江芸芸。
“可是我救了你,你乾嘛瞪我們。”顧幺兒把人扒拉下來,也沒替人解開繩子,把人滾到江芸芸身邊,像模像樣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看著江芸芸,眨巴著眼,大聲說道,“我救的。”
江澤躺在地上好像一團爛肉一樣,一聲不吭。
“找個馬車,我們去林家的彆院。”江芸芸隨口問道,“你能悄悄把人送上馬車嗎?”
顧幺兒歪著頭想了想,然後說道:“可以吧。”
等江芸芸讓樂山駕了馬車,一轉頭就看到一個被裹起來不見頭尾的東西,被樂水和顧幺兒,一前一後抬了出來,差點嚇得一口氣沒上來。
不少江家仆人好奇地看著顧幺兒和樂水一臉鎮定自若地把那一捆東西送上馬車,旁若無人地胡說八道。
——“都是顧公子的東西,要送回湖廣呢。”
——“不不,我不回家,要和江芸在一起呢。”
顧幺兒忽悠完人,就得意爬上馬車:“怎麼樣,我聰明吧。”
江芸芸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誇道:“真聰明。”
顧幺兒伸手把那捆東西解開,露出江澤被蒙得通紅的臉,他看著上方兩個腦袋,絕望閉上眼睛。
“江來富自儘了。”就在剛剛,江芸芸得知了這個消息。
樂山去借馬車的時候,聽到的這個消息,如今已經鬨得滿城風雨了。
江澤眼睛倏地睜大,隨後劇烈掙紮起來,眼睛瞬間充血,捆著手腳的繩索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嘴巴被堵著卻還能聽到嘶啞的哭聲。
“哎,彆動。”顧幺兒立馬把激動的人按住,“馬車要塌了。”
江芸芸巍然不動,垂眸,安靜地看著他:“他們都以為你死了,所以你現在是唯一可以給你爹報仇的人。”
江澤滿眼含淚地看著她,嘴裡發出嗚咽地苦鳴,整個人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顧幺兒看他哭得青筋爆出的脖頸,安撫地用袖子擦了擦他的眼淚。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用力握著他的肩膀,“報仇,你要給你爹爹,給你家人報仇。”
江澤哭得幾乎要背過氣來,可聽了顧幺兒的話,卻突然怔在原處。
江芸芸把他嘴裡的布團拿下:“江如琅這些年壞事做儘,你爹肯定是留了證據,所以才導致你們家人昨夜招致滅門慘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