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隻覺得外麵白茫茫的一片, 江芸芸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剛一睜開眼就覺得屋內冷颼颼的,炭盆裡的火沒了, 踩在地毯上也覺得凍腳。
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汲著拖鞋飛快跑到窗邊,奈何沒有玻璃, 隻能悄悄推開一條縫,開門的瞬間一股寒意瞬間襲來。
她打了個哆嗦, 但也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仆人們正在撒鹽掃雪。
下雪了!!
作為一個沒見過雪的南方人, 江芸芸也瞬間激靈醒過來,飛快穿好衣服, 裹好毛絨手套, 飛快出門喊道:“彆掃!讓我玩一會兒。”
仆人們四顧茫然,隨後小聲解釋道:“這雪還不夠厚, 太乾了, 不能堆雪人, 而且底下結冰了,江公子小心摔了。”
江芸芸不信邪, 伸手摸了摸頭頂垂落下來的冰錐, 還未靠近就能感覺到一股冰涼的風落在自己臉上, 她開心地呼嚕了一把冰錐, 然後蹲下來捏了捏雪團,卻發現雪團果然捏不起來, 乾巴巴的。
“哎, 這是為什麼啊?”江芸芸傻眼了。
仆人隻好笑著解釋道:“若是再下大一點,雪融化一點,要濕一些的。”
江芸芸隻好含恨揚了雪粉, 眼巴巴問道:“那還會下雪嗎?”
“應該是會的,往年過了十二月就會下雪,今年推遲了十來天才下了第一波雪,等過年前後還能再下的。”仆人解釋著。
江芸芸耷眉拉眼地蹲在地上,開始無聊地剝著附在欄杆上的冰層,沒一會就扣出一個完整的花紋,舉起來放在日光下看了幾眼,突然又開始樂起來了。
“好好看啊,像琉璃一樣。”她愛不釋手地捧在手心。
“邊緣有些鋒利,江公子可彆傷了手。”仆人提醒道。
江芸芸連連點頭。
“這個冰錐要早點敲下來,免得融化到一半掉下來傷了人。”仆人又說,“今日院子會比較吵,您若是方便,可以早些去暖閣監考吧。”
大概過了初十,外麵的考試棚就不能呆了,硯台裡的墨沒一會兒就凍住了,拿筆的手被凍得哆哆嗦嗦的,連最嘴硬的王守仁也扛不住了,之後江芸芸就說搬到暖閣裡,一人一張桌子誠信考試。
今日考完就是大周,明日可以休息一天了。
江芸芸捧著仆人掰給她的小冰錐,開開心心跑了。
那邊樂山急裡忙慌穿好衣服出門時,隻看到芸哥兒蹦蹦跳跳的背影,連忙喊道:“芸哥兒可彆跑,小心摔了。”
江芸芸聽到後跑得更快了。
來之前樂山不是聽了娘和陳墨荷的叮囑,就是被黎風耕桑等人整日耳提麵命,現在的樂山再也不是之前的樂山了,整日囉嗦得要命,她昨日吃了一口冰的,都是一臉哀怨,欲言又止的可憐樣子。
可冬天就是要吃冰的啊!
江芸芸捧著新玩具興衝衝找其他人去顯擺了。
果不其然,顧幺兒見到了果然也吵著要這個小冰錐,江芸芸不給,他隻好拉著仆人去敲自己看中的,一口氣選了個最大的,抱在懷裡去找江芸芸炫耀。
江芸芸嫌棄:“這麼大,抱在懷裡把衣服弄濕了。”
顧幺兒不甘示弱:“這麼小,一會兒就沒了。”
隻有黎循傳不為所動,甚至覺得兩人太過幼稚。
那邊顧清等人也都是南方人,沒見過雪,第一次見白茫茫的雪地也都提早出門觀賞雪景。
“徐家這個院子雖然小了些,但布置得好,你看這梅花落了雪還真有幾分疏疏淡淡,一般情彆的滋味。”王獻臣風雅說道。
“若是明日下雪,就可以坐在這裡賞梅看雪了。”顧清也沒看過雪,第一次見難免有些激動。
“春近寒轉,梅舒雪飄。”毛澄簡短說道。
“‘兩種風流,一家製作,雪花全似梅花萼’,此話誠不欺我啊。”沈燾激動說道,“真是好看啊。”
眾人說話間就聽到有打鬨聲遠遠傳來,正是顧幺兒和江芸芸拿著冰錐互戳,一邊說話,一邊嘴裡冒白霧,偏動作是一點也沒耽誤。
不遠處,黎循傳麵無表情跟在身後。
“其歸這每日的精神可真好。”沈燾感慨著,“這一連十來天的考試,還要抓後麵幾名的成績,卷子一天能寫三套,但他看上去是一點也不累,難道這就是年輕嘛。”
毛澄看了一眼王獻臣。
王獻臣立馬喊冤,委屈說道:“我也不想考最後一名啊。”
讀書這個事情,總要有人墊底的,來來回回也不過四個人。
王獻臣、祝枝山、徐經和沈燾。
倒數第一的競爭可比前兩名要激烈多了。
編外用戶王守仁其實也不行,但江其歸這人對他沒要求,就是考了最後一名也是目光柔情,百般為他狡辯。
套用一句黎循傳的酸話。
——“我們都是老人了,比不得新人。”
“去暖閣讀書啊!”江芸芸經過院子門口時,揮手大喊著,“快來啊。”
顧幺兒眼疾手快咻得一下把人戳倒了。
江芸芸猝不及防,麵露驚恐之色,雙手往前撲騰著,眼見就要臉朝地摔下去了……
“小心!”顧清大驚。
黎循傳快步走過去拉人。
奈何所有人都遲了一步,江芸芸撲通一聲摔在雪裡。
顧幺兒站在他背後叉腰大笑。
黎循傳慌張把人提溜起來,擔憂問道:“沒摔傷吧。”
“這也太危險了。”顧清見了顧幺兒手中的大冰錐,無奈說道,“若是戳到人怎麼辦。”
顧幺兒抱緊冰錐,小臉不服氣:“不會的,就戳江芸。”
江芸芸抹了一把臉,怒極反笑:“顧仕隆,你給我等著。”
顧幺兒眨了眨眼,前麵抱著冰錐,後麵背著長刀,飛快跑了。
“你和一個小孩玩什麼。”黎循傳拍了拍她身上的雪,“還好穿得厚,這要是穿少了,鐵定要受傷的。”
江芸芸冷笑一聲:“等會回暖閣再和他決一生死。”
黎循傳聽得無語:“人家一隻手就能掀翻你。”
“胡說八道!”江芸芸大怒,“智取!我是要智取的。”
“他那個腦子……”黎循傳露出一言難儘之色,“你的智使不上勁。”
江芸芸嘴硬,尤不服輸:“怎麼可能,我不能輸,我怎麼能輸。”
毛澄聽得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顧清也看得直笑:“芸哥兒也才十一歲,確實是愛玩的年紀。”
“可不是,都玩瘋了,袖子口都要進雪了。”沈燾替她把袖口收緊,“進了雪很容易著涼的,你這個年紀用藥都不好用,可要自己保護自己。”
“你這麼貪玩,若是病了,我們可不好和你家人交代。”王獻臣笑說著。
“這麼貪玩還能考解元。”毛澄冷不丁,悠悠說道。
歡樂的氣氛戛然而止。
江芸芸悄悄睨了毛澄一眼,隨後咳嗽一聲,大聲轉移禍水:“我瞧著你還能考狀元呢。”
毛澄看著她,歪了歪腦袋,隨後認真道:“借你吉言。”
江芸芸哎了一聲,和他四目相對,隨後各自收回視線,摸了摸腦袋。
“沒看出來憲清還挺狂。”王獻臣訕訕笑說著。
顧清倒是一臉笑意:“大概是在江老師的批改下,憲清的卷子也能連續四天考第一了。”
“你也是連著考第二了。”毛澄也跟著肯定道。
王獻臣沉默了,隨後崩潰說道:“你們給我少說幾句吧,一個個也太過分了,我們讀書差的人的命不是命啊。”
“站在這裡聊什麼。”背後傳來祝枝山哆哆嗦嗦的聲音,“太冷了,冬日果然隻適合睡覺。”
徐經倒是穿得厚,整個人都大了一圈:“我跟你說多穿點,你非要穿這麼少。”
祝枝山裡麵隻穿了一件厚衣服,外麵罩著一件絨毛披風。
“等會去暖閣又太熱了,脫來脫去太麻煩了。”祝枝山嘴硬說道,“也不太冷,走走就暖和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暖閣坐下,暖閣裡早已升起炭火,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窗戶上糊的是明紙,外頭的雪光透進來,屋內格外亮堂。
“今日算大考。”江芸芸捧著手裡的卷子,微微一笑,“所以每個人的題目我都改了一下,把難度往上走了走。”
眾人臉色大變。
“哎,伯安呢?”江芸芸發卷子的時候這才發現王守仁沒來。
“下大雪還沒趕過來吧。”徐經說。
天色昏沉,烏雲厚得直壓屋頂,瞧著又有一場大雪。
“反正他的卷子寫成什麼樣子你都覺得好,也不必等他了。”黎循傳一邊研墨,一邊陰陽怪氣說道。
江芸芸充耳不聞,隻當沒聽到,伸手招了小廝說道:“你去王家看看。”
小廝連忙走了。
“你們先考試吧。”江芸芸咳嗽一聲後說道。
兩炷香後,小廝匆匆走回來,猶豫說道:“王公子說身體抱恙來不了了。”
“昨夜生病了?”江芸芸擔憂問道。
小廝猶豫一會兒,隨後輕聲說道:“聽說是挨打了。”
所有考試的人齊刷刷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
小廝連連擺手說道:“也是剛才聽門房說的,說昨日王大人怒氣衝衝回來,然後抓到王公子就是一頓揍。”
王獻臣最是坐不住了:“為什麼打啊?”
“太貪玩了吧。”黎循傳幽幽說道,“芸哥兒馬也沒上過幾次,就慫恿人去騎馬。”
“騎馬這事確實有些欠考慮了。”徐經也忍不住說道。
原來是之前小休的時候,王守仁非要拉著江芸芸去看他養在外麵的馬,那馬不是小馬,高頭大馬的,江芸瞧著和那馬腿差不多高,偏王守仁唆使他上馬。
江芸之前練馬,邊上跟著蔣平,馬背上還帶著一個顧幺兒,就這樣看著也挺驚險的,黎風都是不錯眼看著的,唯恐有一點閃失。
黎循傳自然是百般阻攔,祝枝山也頗為擔心,徐經更是直言不如下次給其歸買個小馬再來騎馬。
“不知道。”小廝搖頭,“沒說,王公子也見不了人,是王家二公子出來說的。”
“等會去看個熱鬨吧。”祝枝山好奇說道。
“可以可以!”王獻臣連連點頭。
江芸芸托著下巴,笑眯眯說道:“還是先關心今日倒三的名次都有誰吧,我已經出好卷子了。”
她從抽屜裡又抽出一疊卷子,拍在眾人麵前。
厚厚一疊,足有大拇指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