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走了兩個小讀書人還有一個整天跑上跑下的小孩, 院子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楠枝原先讀書的小院也隻有幾個仆人進行簡單的打掃,正午時分, 大家都躲在屋簷下偷懶。
春日悠悠,春風載條, 院中大缸裡小魚正悠閒地吐著泡泡,窗戶外麵的那片小角落裡, 兩位小公子種著的花也被人仔細照顧著,綠葉鬱蔥, 生機勃勃。
門房正昏昏欲睡地歪坐在一側,眼看小呼嚕都要打起來, 敲門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聲音彬彬有禮, 敲了兩聲也就不敲了。
但門房還是被驚擾了美夢,心中不悅, 罵罵咧咧站起來去開門。
“芸, 芸哥兒……”他一見到門外站著的江芸芸, 臉上的怒氣立刻消失了,磕磕絆絆地喊著。
江芸芸不好意思說道:“打擾到你午睡了嗎?”
門房慌裡慌張擺手, 怔怔地看著他, 然後又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江芸芸不解問道, “家裡有事情嗎?”
門房又是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一切都好,快進來吧。”
江芸芸踏入門檻, 聽到驟然加快的呼吸聲, 這才發覺他今日好像格外慌張。
門房老順是家中老人了,跟著老師二十幾年,自來就是笑眯眯的, 就連黎風見了他也都是一臉客氣的,何時有過這樣結結巴巴的樣子。
“家裡有事情嗎?”江芸芸斂下笑,嚴肅問道。
老順被她的視線一盯,隻聽到心中咯噔一聲,莫名緊張起來。
“沒,沒事啊。”他小聲說道,頓了頓又解釋著,“我就是午睡被打擾了,腦子還有點不清醒,芸哥兒彆生氣,快進來吧,要先去讀書的院子看看嘛?裡麵每日都有人在打掃的,乾淨得很。”
江芸芸把手中的餅遞給他:“我是來找師娘的,師娘不是喜歡吃餅嗎?這個餅很好吃的,甜的鹹的都有。”
老順哎哎了兩聲,連忙接了過來:“您先去坐坐,我讓人給你去倒水,再做幾道你愛吃的點心吧。”
江芸芸搖頭,朝著內院走去:“不麻煩李叔了,我就是聽說師娘病了,很擔心,所以打算來看一下的。”
這幾年,江芸芸在黎家隨意慣了,當真和黎循傳沒有什麼區彆,黎老夫人的院子,老師的書房都是自由出入的,內外院的人從不會阻攔。
可今日老順卻下意識把人抓住。
江芸芸腳步一頓,低頭看著那隻手,又抬頭去看老順,心中一沉:“怎麼了?”
從進門的一瞬間江芸芸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老順見了她實在太慌張了。
她不是沒有不請自來過,甚至可以說她總是有事沒事就上黎家來玩,他們早就習慣了。
而且院中實在是太安靜了。
黎家對仆從管束並不嚴格,她每次來都能看到走動的仆人和丫鬟,可今日一眼看去,院中空蕩蕩的。
“沒事。”老順下意識避開她的視線。
江芸芸一顆心直接往下墜了下去,一把甩開老順的手:“到底怎麼了,是師娘身體還沒好嗎?瞞著我做什麼。”
她走得又急又快,很快就來到內外院的交界處。
一入內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
那藥味絕不是煮幾貼藥可以形成的,恰好又看到耕桑正端著藥從廚房位置繞了過來。
“耕桑!”江芸芸喊住他的腳步。
耕桑聽到她的聲音,也是一臉吃驚回頭:“芸哥兒。”
“您怎麼來了?”他這樣說著,下意識去看老順。
老順無奈說道:“說是要來看看老夫人的。”
江芸芸緊盯著耕桑看。
誰知耕桑輕巧說道:“那怎麼走得慌慌張張的,快擦擦額頭的汗,老夫人去年入冬的時候風寒了,如今是年紀大了,還在修養呢,您可要輕手輕腳進來,等會在大廳坐一坐,老夫人肯定是想收拾一下才肯見您的。”
江芸芸見他如此鎮定,一時間有些迷茫,看向耕桑又看向老順。
耕桑的態度太自然了。
所以,師娘真的隻是風寒了?
江芸芸那顆原本直直落地的心終於猝不及防停了下來,後背被一陣陣冷汗打濕的衣服,也讓她回過神來。
她呆怔地眨了眨眼:“真的嗎?”
“對啊,我就是想跟芸哥兒這麼說的。”老順也跟著說著,“誰知道芸哥兒這麼緊張,害得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江芸芸鬆了一口氣,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那您跟著耕桑走,老順我啊,要去守大門了。”老順笑說著,隻是臨走前又看了耕桑一眼。
台階上,耕桑的目光隻是落在江芸芸身上,笑臉盈盈的。
“我給師娘帶了很好吃的餅!”江芸芸跟在他身後,笑眯眯說道,“我從蘇州帶回來的,可好吃了。”
“若是晚上老夫人想吃,就熱起來給她吃。”
“那我在這裡陪師娘幾日,就住在以前的房間裡。”
“之前的房子都打掃著呢,隻是芸哥兒可彆耽誤讀書的日子了。”
“不耽誤。”江芸芸摸摸腦袋,“我走路很快的。”
耕桑聞言隻是笑:“是了,我們芸哥兒走路很快的。”
“不是風寒嗎?師娘怎麼病了這麼久啊?”江芸芸又問道,“去請茹老夫人來看看了嗎?”
“茹老夫人去鄉下了,一時沒找到人,但我們已經留了人在南京,等人一回來就會請過來的,而且揚州的大夫也看過了,說沒事的,老夫人年紀擺在這裡了,吃藥看病都不能隨意,隻能養得精細一點。”耕桑笑說著,“年前不是還給您和傳哥兒做衣服了嗎?”
江芸芸立馬懊惱說道:“是不是就是做衣服累到了啊,送了好多衣服啊,其實不用做的,我們可以自己買衣服的。”
“買的哪有自己做的舒服。”耕桑笑說著,“您現在這裡等等,我去看看老夫人是不是醒過來了。”
江芸芸聞言,乖乖站在院子門口,眼巴巴看著耕桑和站在門口的嬤嬤說著話。
那是老夫人的陪嫁媽媽,伊文。
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和師娘一點也不一樣,但她其實人很好的,很貼心。
伊文接過湯藥看了江芸芸一眼,隨後對著她和氣地笑了笑。
江芸芸見她神色輕鬆,也緊跟著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伊文入內,耕桑走過來說道:“先去邊上坐坐。”
“不了,我就在這裡等著。”江芸芸回過神來,“哎,老師呢,他不在家嗎?”
“在的,之前看書看晚了,傷了眼睛正在書房躺著呢。”耕桑笑說著。
江芸芸哦了一聲,皺了皺鼻子,孩子氣說道:“那我等會也去看看老師,要督促他照顧好自己,這麼大年紀了,彆弄壞眼睛了。”
耕桑無奈說道:“大概是不想見您的。”
江芸芸搖頭晃腦道:“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耕桑隻是看著她笑。
“師娘是沒起來嗎?”江芸芸等了一會兒,見大門還是緊閉,不解問道。
“快了吧。”耕桑眸光微動,“老夫人最是愛乾淨,說不定還要洗個臉呢。”
江芸芸聽了又是連連點頭:“哦哦,要的要的。”
又過了一會兒,大門才打開,伊文站在台階上,對著江芸芸慈愛說道:“芸哥兒,還不過來。”
江芸芸眼睛一亮,立馬屁顛屁顛跑過去。
“我可以進去看了嗎?”她站在台階下,仰著頭問道。
伊文看著她天真的樣子,點了點頭:“進去吧,難為你這麼惦記夫人了,總不好不讓你見麵。”
兩人入內,濃重的中藥味撲麵而來,但屋內的簾子都被挽起,連帶著窗戶都開了一小條縫,亮堂的日光倒也衝散了那種濃鬱的陰沉。
隻是江芸芸還是莫名覺得不舒服。
“要調理身子,所以最近一直在吃藥。”伊文像是明白江芸芸的心中所想,解釋著,“年紀大了,總是要慎重一些的。”
江芸芸點頭,隻是再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床上的簾子被放了下來,隻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那種被壓抑許久的奇怪感覺再一次湧了上來。
“夫人病得有些久了,消瘦了不少。”伊文低聲說道,“她覺得自己不好看了,不想這麼見您。”
江芸芸呐呐說道:“我不介意的。”
“我很想見師娘。”她頓了頓,認真說道。
“芸哥兒。”簾子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新衣服好穿嗎?”
那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隻是因為在生病,有些輕飄了。
“好穿的,我現在就穿著呢,很好看,就是太粉嫩了。”江芸芸轉了一圈,故作抱怨的說著,“想穿的成熟一點。”
“多好看啊,芸哥兒才十三歲,穿這個顏色才好看。”伊文笑說著,“彆說,和渝姐兒當真是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好看。”
“我那日看渝姐兒穿著男裝跑到我邊上,我瞧著那年紀,那身形,還以為是你呢。”金旻笑說著,“長得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