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材室有兩個堆疊在一起的海綿墊,邊角已經爛掉,漏出黃色的海綿塊。那人就坐在墊子上,低著頭擺弄手邊的瓶罐。
從黎月箏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背影,是個男生。看穿著,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隻是仍舊三十度的天氣,他卻穿著一身秋季校服,長袖長褲,包裹嚴實,不透氣的料子看著就覺得悶熱。
少年個子很高,身材清瘦,人坐在海綿墊上,修長的雙腿微微收起,原本就狹小的空間此刻顯得更加逼仄。
隨後,他從校服口袋裡又拿出了一些東西,黎月箏仔細瞧,才發現原來是紗布和棉簽。
正疑惑他要做什麼時,就見眼前的人拉開拉鏈把校服脫了。
校服裡是件純黑色的短袖,黎月箏的瞳孔卻在視線落在他身上時狠狠怔縮了下。
暴露在空氣中的兩條手臂有些觸目驚心,目之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瘀傷,新舊不一,有些淡的將要消退,有些青紫發黑。
少年低著頭,微弓的背部勾出條流暢的脊線。他雙手自然搭在膝蓋上,迅速地擰開那些大小不等的瓶罐蓋子,而後偏頭過來熟練地處理自己自己右邊手臂的瘀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黎月箏看到了張側臉。少年分明的五官帶著些超脫這個年紀的淩厲,眉骨冷硬,鼻梁挺直,半遮的眼皮也擋不住眸光森冷。
黎月箏認識他,是和她同班的賀潯。隻是剛開學大家都不熟悉,黎月箏又不愛與人打交道,兩個人座位遠,更沒什麼交集。
對他唯一的印象是,這人看起來是個孤僻的性子,沒見他和誰說過話。
賀潯右邊小臂上的傷也不知道是什麼打的,一大片黑紫色,肉眼可見的腫起,看著萬分可怖。然而他在給傷口消毒上藥的時候,卻連眉毛也沒擰一下,好似感覺不到疼痛。
器材室裡僅有一扇小窗通向屋外,此時正值中午,熱辣的陽光透過小窗照進屋內,成束的落在海綿墊邊角。
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到灰塵浮動在空中,偶爾蚊蟲飛過,撕裂光線的紋路,短暫留下幾片陰影。
漸漸的,器材室裡揚起股消毒水的味道。
這裡極靜,陳舊的置物架把空間分割,彼此陌生的兩道呼吸在黑暗裡相碰。
黎月箏的手指蜷縮在一起,心臟因為賀潯身上的傷而狠狠收緊,那是種難以消弭的恐懼。
腦子裡更清晰的認知是,要離這個人遠一點,否則不會有好果子吃。
然而這樣的打算卻馬上碎了個乾淨。
安靜等待賀潯處理完淤青,原以為他會很快離開,然而,賀潯隻是在原地坐了會兒。仔細聽,能察覺到他微微深重的喘息。
不多時,他的手掌探到自己左肩。黑色的半截袖子被推了上去,血腫的一道口子也落進了黎月箏眼中。像是被什麼東西割破,傷處猙獰,粗糙處理過,一碰就有血湧出來。
幾乎是瞬時,黎月箏就嚇得倒吸了口涼氣。
也是這片刻的疏忽,讓賀潯察覺了她的存在。冰冷的視線往身後的置物架投去,直直和黎月箏的目光對上。
那眼神太過冷厲,被發現躲藏的黎月箏心臟逼近嗓眼,渾身猛地一震,手心鬆了。
她顫縮著低下頭,手腳蜷縮,在這樣的熱天裡不住地打著戰。
耳旁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像是淩遲,一聲聲擰著她的心臟。黎月箏呼吸有些抖,腦子裡全是賀潯身上可怕的傷,還有方才那道目光。
她生怕自己的偷看惹到什麼麻煩,甚至開始懊悔這地方的偏僻,她想求援都難。
混亂的思緒在腳步聲停的時候一並消止,黎月箏嘴唇發顫。
她知道,他就在她麵前。
喉嚨乾澀的厲害,黎月箏咽了咽,雙手緊緊地摟著雙臂。而後,她緩緩抬起頭,意料之內地與麵前的人四目相視。
入目是張冷峻的臉,他垂眼看過來,眼中沒什麼情緒,像是在審視死物。
彆說黎月箏都是從腦子裡過了一圈兒才想起來他的名字,賀潯估計都不知道她是誰。
“我…我…”黎月箏不知道怎麼解釋,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然而賀潯卻往前走了半步。
身後就是牆壁,黎月箏退無可退,隻能蜷著身體看著他。
賀潯緩緩地蹲了下來,目光與她平視。
黎月箏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這張臉,臉色蒼白的像紙,嘴唇沒什麼血色,可偏偏眼神的攻擊性極強,像冬日裡潑了冷水的青石板,讓人不寒而栗。
餘光裡,賀潯的手伸了過來。黎月箏的十指緊攥,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低頭,看著賀潯從報紙上撿起了不知什麼時候掉落的半顆饅頭。
目光再次相對,靠的這樣近,黎月箏都能聞到他身上傷藥和碘伏的味道。
賀潯把饅頭遞給黎月箏,毫無波瀾的雙眼緊盯著她。
下一刻,他開了口,聲音沉冷沒有溫度。
“今天這個地方,沒有人來過。”
“聽到了嗎。”
平淡的陳述,沒給人說不的機會。
片刻,黎月箏鼓足勇氣伸手過去,把饅頭接過來。然後抬眼看著他,音量低弱,“嗯。”
他不問她不為人知的落魄,她也不會泄露他隱秘藏匿的傷痕。
偏僻廢棄的體育室,是他們很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