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司郎中。”杜甫拱手再揖,退出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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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路上,香車寶輦,樓閣喧嚷,雖時值深秋,然都城士庶遊子依舊擁塞道路。
杜甫緩行於道旁,目光穿梭繽紛景象,寂寥之感如絲如縷,擁上心頭。
他徐徐觀覽四周,隱隱期冀著能像上次那般巧遇少女,然又清楚,偌大的長安城,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
出城門,周圍由奢靡而漸荒蕪,自家院門映入視野,終是斷了念想。
杜甫在尚餘一段距離處停下,牽驢步行,鄰居院門前兩道纖長人影被夕日照紅,瞥見熟悉襦裳,不禁定睛凝望,與周大娘交談著的女子正為林無求。
“行了,鋤頭給我,快些回去罷。”眼尖瞥到文士行來的身影,周大娘扔下一句,趕蒼蠅似的揮揮手,頭也不回溜進院門。
林無求醞釀的道謝尚未吐出,便遭毫不留情驅趕,對周大娘難得積攢的幾分好感頓時喪了乾淨,她蔫著腦袋返身,腳步倏頓,與數尺之遙外的杜甫猝不及防打個照麵。
“......”
“......你去了何處?”
相顧無言,杜甫先開口問道。
林無求一瞬想過死不吭聲,然她發現很難做到。
“我上山了。”她答得出奇乖。
“上山?”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杜甫微愕,目光落向對方手中之物。
“嗯,去采藥草,”林無求抬臂,亮出手捧的三株赤箭,“沿你此前帶我走過的路,結果運氣奇差,隻采著三根。”
沮喪過後,她複又狠道:“一定是他人把藥草給挖光了!幸而這三兄弟長在一塊,被我連根拔起——”
杜甫的視線卻凝於那隻沾滿泥塵的手,和襦裙臟汙的下擺:“你是如何挖掘?”
“拿鋤頭挖呀。”林無求反應過來,忙解釋,“清早我向周大娘借了竹筐和鋤頭,竹筐未用上,鋤頭還險些掉下山崖呢。”
周大娘……
「之前你不是帶她上山采藥麼,興許眼下跑去山上遊耍了。」
暗示意味的話此刻方才分外清晰。杜甫暗歎一聲,心疲之餘,亦感喜憂交織。
“怎不用家中器具?”詢問中含著遮掩不住的關懷。
因為當時在鬨脾氣。林無求默不作聲。
仿佛亦能猜到答案,杜甫不再追問。他們默契地避談昨日。
“如何想到去山中采藥?”
“你不是不當官了嘛,我琢磨著得多掙些錢,不然哪裡夠花,”林無求振振有詞,“我又無一技之長,去搬糧你又不願,隻好采藥繼承你的事業。”
事實上,林無求今早仍在氣懣,於是走是留之間搖擺,然踏出屋門的一刻,她明白自己不能就此離開。
認錯從來非林無求的美德,她隻是不甘心。
或許還有一絲微妙的念頭,例若不想讓眼前之人討厭自己,但她並未深究。
聞著少女生機勃勃的話語,目光流連在臟穢襦裙,那簡直不像自山上歸來,而像在泥裡滾了一圈。
“何以弄成此般?”言裡已根本聽不出責怪意,唯剩滿懷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