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2 / 2)

“放心,子美先生,我死不了。”

他深深地,幾若喘不過氣地仰首:“莫再說了……”

林無求語止。

他極力平複內心翻湧的情感,眼前分明不是自己夭折於繈褓的嬰孩,可他為何竟於此時,無法抑製地憶起曾失去的那個孩子。

林無求瞧不清楚杜甫麵容,亦無法體察其內心翻騰的情緒。

事實上,她想告訴杜甫,自己適才被狼撲上來撕咬,恐懼到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縱狼離去後,依然兩腿戰戰,無法從地上爬起。

直至此刻,她閉上眼,仍可感受到利爪與齒牙撕碎獵物時的殺意,與迫在脖頸熱騰騰的、狼的呼氣。

但她驀地又覺,甚麼也不必說。

“宗武呢?”林無求想起來問。

“他已歸來。”杜甫嗓音微啞,顯還在消化情緒。

“哦,”林無求終於在這趟旅途中顯得疲憊,打了個嗬欠,安慰不知為何而傷懷的男人,“子美先生,你放心,有我在,定不讓你再失去家人……”

杜甫一瞬僵滯,下一刻,酸楚透遍心肺。

原來她早已知曉。

*

成災的澇雨仿佛映襯著李唐搖搖欲墜的江山,萬千黎庶於泥濘中奔湧逃遁,李唐的將士在天子棄走長安後人心潰散。

當天子在馬嵬驛遭遇禁軍嘩變,無奈賜死貴妃,宰相楊國忠由士兵亂刀砍死的消息傳遍四海,林無求一行已身抵鄜州,其間他們還幸運地得到杜甫故友孫宰的接濟,得以暫作休整。

那是途徑同家窪的一日夜裡,仿徨遊移之下敲開孫宰的家門,這位昔年友人不但未嫌負累,還將妻眷下人喚醒,連夜張燈迎客,為他們準備豐厚的菜肴,予他們燒水梳洗。

兩家人環坐案前,彼此相對,熱淚縱橫。孫宰吩咐仆婢騰出堂屋,讓小兒們先行睡下,自己與經年未見的朋友把盞深談。

聊至馬嵬驛之變,兩人皆不勝唏噓。

林無求聽到一半便尋借口溜掉,於堂屋榻上久久睜目,無法入眠。

起身蹲坐門檻,隔屋燈影搖爍,低低絮絮的話談飄在夜裡,她細聽一陣,闔攏雙目。

腦裡漸漸浮現出戴著鏡框的女生身影,修剪乾淨的指甲對著書頁上短短一行,耐心向她道,「這就是安史之亂,楊貴妃正是死於安史之亂。」

「它是唐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無求,這個考點很重要,你要記在心裡。」女生的父親是曆史學教授,文化似乎通過這種方式一脈相承,她向林無求娓娓言敘課本外的知識,「此後藩鎮割據,武將頻頻造反,朝廷無力約束邊鎮,隻能一次次妥協求全,大唐看似完整,實則四分五裂。安史之亂的創傷太過慘重,擊垮了唐朝半壁江山,也給武將樹立了極壞的榜樣。之後邊將多效仿安祿山,不聽中央號令,動輒起兵造反,以武力威脅中央。」

林無求時常認為,女生超出於同齡人的早慧是其鶴立雞群的原因,可惜這份優秀並未傳遞給林無求。

她作為雞群中的一員,僅僅很向往女生。

「安史之亂發生時,唐朝才延續了一半,距離唐朝覆滅還有一百多年,但人們從來隻知道前麵一百年,不記得後麵一百年的存在,你知道為甚麼嗎?」

「因為人們喜歡的是那個萬邦來朝的盛唐,而非後半段那個垂垂老矣,誰都可以欺負的老人。」

「安史之亂,讓一個風華鼎盛的青年,變成了一個老人。」

杜甫步出屋時,見到的正是少女倚門發呆,兩眼空茫的景象。

“怎不去屋中歇息?”他撩袍下階,輕輕行至少女身側。

林無求側目看他,突兀道:“你認為是貴妃的錯嗎?”

杜甫微微一怔,對少女堅硬的語氣過於熟悉,他明白,倘使給予肯定答複,少女是要同他勢不兩立的。

而他又豈會抱存那樣怯懦的思想。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目今山河破碎的局麵,焉能歸罪於一名女子。”他斂目長嗟,就連他自己,又為家國做了甚麼益事麼。

果不其然,聽到與己相同的觀念,少女開始發揮:“那麼多將士,隻敢要求殺一名女子,他們有種把那狗皇——”

說過不再言聖人壞話,少女倏地止住。杜甫知道,她又要口無遮攔了。

“是誰將她封為貴妃,誰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