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坐在那,帕子在眼角擦拭,單薄細瘦的肩膀微微顫抖,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霍檀心裡最後那點火氣也沒了。
他喉結滾動,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崔雲昭把話都說完,就坐在那裡不動了。
她等了又等,卻等不來霍檀的道歉,心裡暗自罵他是根不可雕的朽木。
怎麼她都這般撒嬌了,他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然而就在她心裡嘀咕時,一道結實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整個人擁進了懷中。
下一刻,男人寬厚的胸膛就擋住了所有的風雪和危險,好似成了她最結實有力的靠山。
他的手臂修長而結實,牢牢固定在崔雲昭的肩膀上,讓她隻能如同小鳥一般依偎在他身上。
此刻她清晰意識到,自己在霍檀麵前真是小鳥依人。
崔雲昭麵上一紅,礙於方才自己的唱念做打,又不能去趕他,隻能低著頭小聲說:“這是做什麼?”
霍檀沉默片刻,說:“莫要怕,我在。”
這五個字他說的很堅定,那聲音仿佛穿越十年時光,說給了十年後的崔雲昭。
可是臨死的時候,她那麼害怕,那麼孤獨,那麼痛苦。
沒有人告訴她,莫要怕。
沒有人救她。
崔雲昭隻覺得眼底溫熱,卻依然沒有落淚,她輕輕眨了眨眼睛,忽然問霍檀:“你會一直在嗎?”
說著,她不等霍檀回答,自顧
自說下去。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無論我們是否相隔兩地,無論過去多少年,你都會在嗎?”
這個問題很奇怪,卻又很合理。
作為今日受到了驚嚇的新嫁娘,崔雲昭會這樣說,也並不讓人覺得意外。
霍檀安靜聽她說,胸膛的心跳一下一下,堅定地告訴了她他的答案。
“隻要我活著,我會一直在。”
————
隻要我活著,我會一直在。
這話既不動聽,也不悅耳,甚至沒有那些富麗堂皇的辭藻,可聽在崔雲昭耳中,卻是天底下最好的承諾。
這一刻,她幾乎都要忘記前一世的十年。
忘記她的委屈和不甘,忘記死時的痛苦和害怕。
崔雲昭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忽然有些期望,若是歲月就如此過下去,她跟霍檀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小院裡,一日三餐,簡單度日,日子說不定也很好。
歲月靜好,平平安安,一輩子無憂無慮。
但這都不可能。
崔雲昭不能那麼自私。
她忽然笑了一聲,那聲音裡,有著說不出的釋懷和悵然。
“能聽到郎君說這句話,我心裡很感動。”
崔雲昭平靜地說。
霍檀擁著她後背的手輕輕一動,然後他就鬆開了手,在她後背輕輕拍著。
他在笨拙地安撫她。
“皎皎,你不需要怕他。”
霍檀的聲音年輕,朝氣十足,卻又是那麼沉穩練達。
“我即便是軍使,即便是他的屬下,也萬沒有讓你同他低頭的道理,”霍檀一字一頓道,“以後見了他,根本不用理會,除了他,你不需要怕任何人,也不需要忌憚呂將軍。”
霍檀道:“早晚有一天,旁人見了你,要先喚你一聲夫人,然後客客氣氣同你見禮。”
崔雲昭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又有點想哭了。
這話霍檀確實兌現了承諾。
前世即便她同霍檀和離,她也依舊是崔夫人。
不過她也隻是有些熱意湧上心頭,哽咽了一聲,還是說:“郎君,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的。”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上霍檀結實的胸膛。
她輕輕拍著他,好似在安撫他的情緒。
“我希望郎君平平安安,健康長壽,我希望我們能從烏發到白首,一起坐看晨昏,一起白頭偕老。”
這許多話,都是以前崔雲昭想對霍檀的說的,可一樁樁誤會,一次次分彆,終於讓熱血變冷。
崔雲昭最終同霍檀說的,隻是冷冰冰的五個字。
“我們和離吧。”
所有的真心假意,所有的溫柔繾綣,都淹沒在了冰冷的五個字裡。
那時她心灰意冷,意興闌珊,即便有再多的念想,也支撐不住繼續走下去了。
重生而自己的心情了。
無論未來的結局如何,她總要坦誠一回,按自己的心意過日子。
她是猜忌霍檀,猜忌他是否就是殺害她的那個人,是怨恨霍檀,也怨恨他毫不猶豫就同自己和離。
但她也曾那麼真心地喜歡過他。
喜歡他的眉眼,喜歡他結實的胸膛,喜歡他在夜晚帳子裡流淌的汗。
未來不定,真相難尋,路得一步步走,飯也得一口口吃。
崔雲昭忽然有些釋懷。
既然真相還遙遠,她何必一直掐著心,不讓自己痛快肆意活一遭。
該享受的,還是要享受一下,否則不是白重生了?
崔雲昭安撫霍檀的手,不自覺開始下移。
唔,霍檀的身子骨真是好。
尤其是他那一身肌肉,結實有力,卻又不肌肉虯結,摸起來特彆舒服。
霍檀沒有意識到崔雲昭的動作,他隻是一字一句,把崔雲昭的話都牢記心中。
霍檀下意識把她摟得更緊了些,然後在她耳邊道:“娘子,我會的。”
崔雲昭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兩個人就這麼溫馨地相擁而坐,等到崔雲昭的腿都要坐麻了,才微微推開他。
一番撒嬌賣乖,霍檀果然已經忘了生氣,正色看向崔雲昭:“娘子,呂子顯同你說了什麼?”
崔雲昭簡單說了幾句,把呂子顯那些孟浪的話都略過後,聽起來就沒那麼讓人生氣了。
霍檀垂眸看了看她,然後才說:“我們的婚事,是呂將軍親自同我說的,並非呂子顯說的那般。”
崔雲昭點點頭:“此事我之前問過你,所以我並未懷疑,呂衙內會那麼說,大抵是給自己找補。”
兩個人說了這麼會兒話,肚子都餓了。
崔雲昭便笑道:“先用飯吧。”
桃緋和夏媽媽早就準備好了午食,被崔雲昭一喚,就端著送了進來。
“今日巧婆子做的是一鍋燴,我想著小姐和姑爺可能不愛吃,就單獨
做的燒肉,姑爺嘗嘗我的手藝。”
夏媽媽笑容慈祥,她也有些富態,樣貌卻同林繡姑大不相同。
林繡姑一看就是典型的農家婦,而夏媽媽則有一種世家大族出來的氣魄和從容。
她對霍檀挺關照,霍檀也很客氣:“有勞夏媽媽了。”
除了燒肉,夏媽媽還準備了兩樣小菜和桂花米糕,就退了下去。
崔雲昭同霍檀一邊用飯一邊說話。
“夏媽媽的手藝很好的,原我母親吃不慣博陵這邊的飯食,都是夏媽媽幫她侍弄,後來她年紀大了,母親心疼她,就不叫她操持這些。”
崔雲昭說:“郎君嘗嘗。”
霍檀夾起一筷子油光鋥亮的紅燒肉,先放到崔雲昭碗中:“娘子也吃。”
他嘗了嘗,味道確實極好,一看就是精心做出來的菜品,跟巧婆子做的那些敷衍飯食完全不同。
崔雲昭吃了小半碗飯,忽然又說:“那呂衙內回去會不會告狀?呂將軍那邊可是會為難郎君?”
霍檀大口吃飯,瞧那樣子吃得可香。
他邊吃邊搖頭,等口裡的飯食都咽下去,才說:“大約不會。”
“呂子顯那人很要麵子的,平時同我關係也還算不錯,今日可能吃多了酒,等他清醒了,大約會後悔。”
“這麼丟臉的事,能讓他難受好幾天了。”
崔雲昭點點頭,道:“我聽他的話,呂將軍並不喜歡他?”
“是,呂將軍家中妻妾成群,光兒子就六個,呂子顯雖是嫡長子,可後麵還有二夫人所出的二郎和三郎,比他小不了幾歲。”
這年月,戰火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