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使壓低聲音道:“隻是後來大軍已經開拔了,防禦使府中才傳來了新的軍令,臨時調遣九郎去做先鋒官,那調令很急,當即就催著九郎走馬上任。”
這事崔雲昭也知道,卻不知是直接從防禦使府中下的命令。
那軍使說到這裡,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後就迅速說:“可當時,呂將軍並不在防禦使府。”
有些話,貴就貴在點到為止。
軍使說到這裡,不再繼續多言,而崔雲昭也是聰慧通透,沒有繼續追問。
能得到這個消息,算是意外之喜。
崔雲昭親自送了兩位軍使離開,然後才回到家中歇下。
跑了這一整日,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傍晚時分,霍檀披星戴月回來。
冬日的博陵天黑的有些晚,大約酉時初刻,天就暗了下來。
霍檀踏入家門,在門口跺了跺腳,抖去身上的揚塵。
崔雲昭正在屋裡讀書,聽到聲音,便出來看他。
霍檀正在洗臉。
他倒是很自覺,也不知以前是什麼習慣,現在總歸是進屋就洗手洗臉,換去外袍。
崔雲昭便取了巾子給他。
她站在霍檀身邊,安靜看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霍檀擦乾淨臉上的水,倏然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霍檀不由爽朗一笑。
他隨手把巾子扔到架子上,一把攬住了崔雲昭的腰,把她帶到了自己的臂彎裡。
“一日不見,娘子可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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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雲昭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胡鬨什麼。”
霍檀就咧嘴笑了一下,他低下頭,用額頭碰了一下崔雲昭的,然後就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是很想娘子的呢。”
這種情話倒是張口就來。
崔雲昭以前怎麼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本事”。
崔雲昭沒理他,又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才道:“好了,郎君不餓啊?”
這一句話,把霍檀肚子裡的饞蟲勾出來了。
“餓了,餓了,擺飯吧。”
晚食是崔雲昭叫特地準備的,有一道霍檀在崔氏誇過一次的蔥燒海參,還有一大盆香菇燉雞,香噴噴,熱氣騰騰的,讓人食指大動。
霍檀便同崔雲昭一起用飯。
“今日軍務司過來了?”
說起這事,崔雲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才把那軍使說的話講了。
這倒是很令霍檀意外。
“軍務司的軍使們手底下是沒有兵的,不像我們,掛的是實職,他們是虛銜。”
“但他們的俸祿比我們高三成,用以代替不能獲得戰利和軍功的缺憾,不過也相對安全一些。”
“巡檢大人一貫鐵麵無私,他手底下的軍使們也很少會徇私,居然會同娘子說這事?”
崔雲昭也愣了一下。
“我當時好茶好水招待,又給了回禮,便以為是因為態度好,所以那軍使才說。”
“如此看來,竟不是嗎?”
霍檀微微蹙起了眉頭,但很快,他鬆開了眉心,神色如常繼續用飯。
甚至還給崔雲昭夾了一筷子紅燒蘿卜。
“現在的飯食都是夏媽媽操持的吧,辛苦她了,她年紀也大了,回頭我同阿姐商議,家裡得多雇些人了。”
霍檀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然後才道:“如此看來,防禦使府也並非鐵板一塊。”
崔雲昭抬頭看向他。
“你吃,我慢慢說。”霍檀道。
霍檀從來不跟崔雲昭隱瞞軍中的事,一是信任崔雲昭的人品,二是他不想蒙騙崔雲昭,以至於兩個人做事總是隔著一層。
一家人,不需要說兩家話。
霍檀想了想,道:“馮朗,馮刺史,你可記得。”
崔雲昭想了一下,才說:“就是如今的博陵兵馬營騎兵副統製,這個職位同父親的是一樣的。”
“他的上峰自然是呂繼明,也就是博陵廂軍都統製,虛銜是博陵防禦使。”
朝廷采用虛銜實授的官職代行政策,一般虛銜是用來褒獎朝臣的,實職才是臣屬該有的權柄。
若是以前的舊朝,刺史已經是很厲害的一方節製了,可到了景德年間,刺史甚至不能成為州府的頭號權柄。
崔雲昭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馮朗和呂繼明不對付?”
霍檀點點頭。
“呂將軍你應該見過,當時呂將軍剛來博陵,防禦使府開過宴會,請了崔氏,”霍檀道,“馮朗你應該沒見過。”
這位馮刺史崔雲昭前世見過,今生沒見過,不過即便見過,她對其也沒有印象。
因為他跟霍家似乎沒什麼關係,同霍檀也不熱絡。
“這一次出征,是由馮刺史作為主帥的,因為武平的李豐年手裡沒多少人,又都是烏合之眾,呂將軍在同諸位將軍商議後,全權交由馮刺史行事。”
到了呂繼明這個身份,對付一個李豐年,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
霍檀又吃了一大口飯,把飯狼吞虎咽咽下去,才繼續道:“馮朗隻比呂繼明小兩歲,當年同他一起加入郭節製的麾下,成為郭節製的心腹大將。”
“可他運氣沒有呂繼明好,兩個人各自為戰的幾次戰役,呂繼明贏多輸少,馮朗輸多贏少,可馮朗付出的代價卻比呂繼明要更多,他的長子和次女都死在了戰場上。”
崔雲昭有些驚訝:“次女?”
霍檀點頭:“馮刺史家中一共有五個子女,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都是正妻所出,其妻子是早年榆林節度使的長女,從小跟隨父親上陣殺敵,可謂是巾幗英雄。”
“她嫁給馮朗之後,也跟隨大軍一起出征,所出的五個子女都跟隨父母一起上戰場。”
崔雲昭不得不感歎:“真是令人敬佩。”
霍檀點頭:“馮朗的妻子姓盧,名叫仙華,因戰功卓越被郭節製同樣加封岐陽刺史,跟馮朗是平級。”
崔雲昭有點驚訝,但還是說:“可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位盧刺史?”
按理說女性將軍在如今年月雖然不算多見,卻也有那麼幾名被天下人熟知。
也正是因為亂世為王的世道,才讓女性有了出頭之日,當第一位女性被授予官職後,後麵就可承襲舊例,於是越來越多的女將軍湧現。
但戰事頻發,且不論男女,隻要上了戰場都是拿命來拚,死傷在所難免,故而這些年下來,如今還在世的女將軍隻剩下兩名。
這位盧仙華崔雲昭確實沒有聽說過。
霍檀歎了口氣。
“因為岐陽剛剛平亂之後,盧刺史就戰**。”
“那一場戰事裡,馮朗和呂繼明一起作為先鋒營,馮朗在右,呂繼明在左,而盧仙華作為中軍機動營統帥伺機增援,當時左先鋒遇敵,率先發出求救,盧仙華便二話不說領兵增援,”霍檀喝了一口熱湯,繼續道,“呂繼明的左側確實戰況激烈,逆賊劉長戴殊死抵抗,逼著士兵們以身帶**,戰場一片血海。”
崔雲昭聽到這裡,忍不住蹙起眉頭。
“盧仙華非常英勇,看到這種情況,她沒有退縮,直接領兵衝殺進去,結果可想而知。”
“盧仙華以身殉國,而呂繼明因為運氣好,卻活了下來,甚至絞殺了劉長戴,拿了首功。”
戰場上瞬息萬變,怨不得人,馮朗自己也是沙場老將,怎麼會不知道呢?
“若是如此,以馮刺史的為人,大抵不會表現出來?”
霍檀點點頭。
“其實當時馮朗的右前鋒也很危險,當時劉長戴把騎兵都派往右側,他們拚殺得很吃力,”霍檀又忍不住歎氣,“但當時馮朗想著增援的是妻子,不想讓妻子涉嫌,這才沒有立即呼喚增援,等到實在抵抗不住,也已經晚了。”
“那一場戰爭,馮朗失去了妻子和女兒。”
霍檀說到這裡,神情也有些惋惜。
“馮氏滿門忠烈,理應受到褒獎,也應該被郭節製禮遇,但是馮朗拒絕了。”
崔雲昭可以想到:“那時候他心灰意冷了?”
霍檀道:“也不是心灰意冷,隻是整個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