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百姓才默默地站起來,有的手持鈴鐺,輕輕地搖晃著。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到隊伍身後,用沙啞悲壯的聲音,一句句呼喚“迷失在黑夜之中,找不到歸家之路的英靈。”
“平城的諸位百姓,在此為你們搖響鈴聲,請你們跟隨白家的隊伍,循著鈴聲的方向,歸來吧!”
“從那冰冷的陰山穀中,歸來吧!儘管這裡不是你們的故鄉,卻會永遠銘記你們的事跡,為你們的英魂提供安身之所……”
隨著老者的話音剛落,清脆的鈴聲響徹不絕。
直到白明微他們的隊伍,距離平城好遠好遠,依舊能隱隱約約聽到那鈴聲,正在後方不知疲倦地響著。
從天亮開始到現在,整整用了三個時辰,隊伍終於來到陰山腳下。
高高的山,看不見山峰。
長長的山穀,瞧不到儘頭。
一片白霧,籠罩在山間,遮擋了穀中萬物,卻擋不住那從山穀裡透出來的死氣。
等到馬車不能行進之時,一行人把馬車卸下,改成步行。
白家的護衛抬著棺材,白明微牽著小傳義,成碧扶著白琇瑩,而幾位嫂子則看顧俞皎。
一行人踩過雜亂的灌木草叢,緩緩進入穀中。
越往山穀裡去,愈發寒冷,仿佛滴水成冰。
等到他們深/入山穀裡時,刺骨的寒氣如刀鋒利,撲麵而來。
他們這才發現,山穀裡尤為寒冷。
地麵被凍得硬/邦邦的,有的地方結著厚厚的冰,
散落在平地之上,而這些冰像是積了萬年不曾化開。
愈發寒冷的空氣,凍得人禁不住地發顫。
儘管他們已經穿上厚厚的棉衣,一直都在走動,卻依舊被凍得瑟瑟發抖。
白明微握緊小傳義冰涼的手,用這種方式給予他溫暖與安慰。
此時此刻,仍然沒有人哭泣。
直到——
直到走在最前麵的白明微停下腳步,從哽咽住喉嚨裡,喚出一聲沙啞破碎的一聲“父親”。
是的,白惟墉的長子白伯遠,就死在他們這條路線的最前麵。
在他身後,是屍橫遍野、一望無際的屍首散落、堆積,成了屍山。
沒有想象中的屍氣衝天,也沒有想象中的蛆蟲蠕動。
低溫保住了這裡的每一具屍骨,也把當日的慘烈保存了下來。
目之所及之處,全是橫在地上的屍首,那數量,仿佛比山穀外長著的雜草還多。
數不清,也看不到儘頭。
白伯遠身穿盔甲,手握著重劍,半跪在一堆屍體之上。
從服飾來看,那死在他腳下的,全是敵軍。
而他的屍身,插滿了箭羽。
寒冷使得他被凍成冰雕,流淌在身上的血跡也凝成了紅色的冰。
他就那麼半跪著,帶著滿腔的不甘與遺憾,於沙場之上死不瞑目。
“父親……”
白明微一眼就認出,這是她的父親。
她再喚一聲,“砰”地跪了下去,泣不成聲。
“祖父……”
小傳義跟著跪下,啞聲問道“您怎麼這麼瘦?”
是的,好瘦啊!
盔甲
已經鬆垮垮的掛在身上,那一具高大的身軀,隻剩下青褐色的乾皮包著骨頭。
生前鮮活的容顏已不複存在,那褐紅色的肌膚,凹陷萎縮的麵頰與身軀,昭示著他早已死去多時。
在眾的每一個人,在無眠的夜裡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為親人斂屍的情景,甚至做好在屍山中尋找幾個日夜的準備。
但誰也未曾料到,他們目之所及之處剛瞧見屍體時,也會立即看到親人的遺體。
更沒有人想過,那溫文爾雅的男人,竟是以這種方式死在沙場之上——提筆的手持著重劍,哪怕是死,也依然沒有倒下。
像個戰士那樣,血戰到最後一刻,然後挺直腰板咽下最後一口氣。
幾位嫂嫂與白琇瑩也跟著跪下“大伯父……”
白府的護衛跪了一地“大爺……”
白明微呆呆怔怔地看著,眼前幾近凍成乾屍的父親。
父親與記憶中的一樣陌生。
但紮在父親身上的箭,就好像也紮進了她的胸/口。
失去親人的痛,並未因此少半分。
她呆怔了許久許久,緩緩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隻是一具冰冷身軀的父親。
然而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也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在最初的呆怔過後,她再也無法克製情緒,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抱住那具被萬箭穿心的屍骨,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