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記住
我會救他的, 彆怕。
這不是明熙第一次聽晉修對自己說這句話。
前世季飛紹與她在郴州,晉修避而不見,除了危在旦夕的病人求助, 其他時候都會像這樣逃避。
還是而來他們在郴州耽誤太久,季飛紹的仇家派人來追殺,他被砍得重傷。
那時明熙拖著滿身是血的季飛紹,砰砰砸他房門。
也是如今日一般,泣不成聲,求晉修救他。
那時的晉修也是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輕聲說了這句話。
他會救他。
晉修永遠是那個晉修, 乾淨澄澈的少年, 雖然害怕生人但是永遠會為了病患克服。
明熙焦灼不安地等在屋外,裡屋一片寂靜, 她聽不見一點聲音。
劉鳶找來的時候, 她都快要崩潰了。
見她這樣, 劉鳶歎了口氣:“我聽說了慕箴的事, 不過有神醫在,你也不要太過憂慮了。”
“嗯……”
明熙心不在焉地應著。
她此刻滿腦子都是, 疫病凶險,本就傷身, 慕箴身子毀了不少, 萬一扛不住怎麼辦?方才他舊病複發, 渾身劇痛的同時還喘不上氣, 那痛苦一定是自己無法想象的。
萬一他撐不到晉修給他布完針怎麼辦?
劉鳶見她這麼魂不守舍的模樣,當機立斷拉著她站起身:“你不能再呆在這了, 正好我爹那邊藥粥已經準備好了,你跟我一塊去施粥算了。”
明熙不願意, 她隻想待在這裡,好等晉修出來後第一時間看望慕箴。
但她架不住劉鳶的力氣,還是跟著一同去了。
並吩咐等在外麵的懷生,一結束就立刻前去通知她。
二人出了風茗藥堂的門,一路往知府門口趕去,因免費領藥粥的消息散了出去,此刻門口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了。
她們連忙上去幫忙,劉澈也在施粥的人員裡,明熙上前,邊忙邊問:“先前隻聽慕箴說劉澍沒事了,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劉鳶一邊嗬斥有人多拿,一邊忙裡偷閒回答她:“燒已經徹底退了,就是身上還疼的厲害,晉神醫說你那個什麼草可以根治這個毛病,玉杉已經來過幫他領了吧。”
“玉杉?”明熙納悶,“她在你家嗎?”
“是啊,先前一直要來,被我爹娘攔著,後來燒退了我娘才放心讓她過來,現在應該是她在照顧劉澍吧。”
寧願冒著被傳染至死的風險,也要去照顧他。
明熙猜到了什麼,輕笑一聲:“他們感情真好啊。”
“是啊,”劉鳶卻歎了一口氣,“你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二人感情好,隻有我那個蠢弟弟不曉得。”
回想二人相處,總是玉杉單方麵追著劉澍的腳步,反觀劉澍這人,沒心沒肺,逍遙灑脫,誰也看不透他是真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在得不到一點正向回饋的情況下,玉杉也能始終如一地堅持,明熙低眉垂眼,有些敬佩和羨慕玉杉的果敢和無畏。
*
來領粥的人無一不感激地涕淚恒流,他們被疫病折磨得人不像人,一家人中若是有還沒被染上的,那尚且能夠體麵地來領,但大多都是蓬頭垢麵,麵色蒼白的人。
根據家中人口數量領到藥粥後,數日的絕望終於等來了救贖,他們佝僂著身子向劉伯父叩拜。
劉父不敢認這個情,手掌指向一旁正忙著分發的明熙:“都是葉姑娘的功勞,藥方是她寫的,仙藥也是她拿出來的,你們可不能謝我,去謝她吧。”
明熙正忙著,忽然就有一大群人烏泱泱地擠到自己麵前,她正疑惑,問:“領藥粥要排隊啊。”
人群中有人喊:“是她!前幾日藥堂門口發藥的也是她!”
“菩薩!是救苦救難的女菩薩!”
“是葉家的孩子!聽聞葉家至今一個人都沒出事呢!”
“未卜先知,這不是仙人是什麼?”
眾人雜亂的聲音混在一起,明熙聽不真切,隻覺得他們各個神情激動,一點兒病氣都看不出了。
真心地為他們感到高興。
明熙被人群簇擁著,品秋一眼就瞧見了她家姑娘。
找上來的的時候還滿心擔憂:“姑娘,你這兩日不要緊吧?”
明熙沒想到會看到品秋,一臉震驚:“你怎麼出來了?府中有人病?祖母怎麼樣了?”
知道她想歪了,品秋連忙打住:“府中沒事,老夫人也沒事,她一直在院中靜養,連外麵疫病的事都不知道,是有人聽說了疫病已經被解決,現在人人都可以來知府門口領藥粥,我才想著出來找你的。”
沒事就好。
明熙長舒一口氣,正準備說什麼,懷生又來了,他跑得滿頭大汗:“姑娘,晉醫師出來了,我家公子已經沒事了!”
聽了這話,也顧不得彆的,望向劉鳶,她點頭:“快去吧明熙,千萬彆急。”
她怕跑不及,讓品秋背著她,一路飛快地趕回藥堂。
院中,晉修正在淨手,他抬眼看到明熙從品秋背上爬下,腳步蹣跚差點又要摔倒,手指間動作頓了頓,又繼續清洗著。
“怎麼樣了?”明熙不敢進門,隻是抓著晉修的袖子焦急地問,“他怎麼樣了?”
晉修沒有拉開她,就著她的姿勢還稍稍彎了點腰:“沒事了,隻是發熱引發了他的久病,好在沒燒得多厲害,已經退燒了,就是他的……”
晉修聲音放得低了些,垂眼望著明熙的臉:“他的毒,這次凶險了些,你之前是不是一直在幫他調理身子?做得很好,若非有你,此番他就算挺過去,也再無康複的可能。”
他這話說得嚇人,明熙臉都白了:“那,那就是說現在沒事了?”
晉修垂眸點頭。
明熙又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那我能不能進去看看他?”
得到了點頭認可後,明熙嗖一下竄進了屋子。
這間房很小,像是藥堂平日開張忙不過來時掌櫃睡得地方,慕箴躺在床上,麵色慘白,唇色都淡了幾份,雙眉輕皺著,搭在被子上的腕骨嶙峋,看著就讓人心驚。
她終於明白前世為何自己每每生病,姐姐前來探望自己時,總是忍不住地點眼淚。
因為明熙自己也經不住,眼前朦朧一片,淚水蓄滿在眼眶,都不需要眨眼,便能一顆顆飽滿地掉下來。
就像珍珠一般豆大圓潤。
她上前摸了摸慕箴額頭溫度,降是降下來的,但又覺得低於正常溫度。
害怕他冷,明熙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裡,還往上拽了拽,將他脖頸處都圍住。
見晉修進來,她低聲詢問:“他的舊傷能根治嗎?”
“難,”晉修坐在椅上,給自己倒了杯茶,“若是還有九絲白鶴草,就容易了,但是這種仙草,向來極為難尋,你能找到一根,已經很不容易,再要……”
“我有。”
明熙打斷他,眨巴著眼睛說:“我還有兩根。”
晉修:……
這合理嗎?
感受到晉修莫名有些哀怨的小眼神,明熙撓了撓臉。
她自是清楚,前世晉修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找這株仙草,但一直沒有任何消息。
就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普普通通一場義賣,竟然讓她不費力氣直接收獲三根。
明熙將另外兩根九絲白鶴草拿了出來,擺在晉修麵前。
“我知道先生您出診費高,我出不了這麼多,既然您說它珍貴,那這最後一株,我當診費送給你。”
晉修安靜地垂眸望著紅盒中並排放著的兩株仙草。
一共三根,一根救了漁陽,一根拿來救這個少年,還有一根當做診費送給自己。
他安靜了很久,才輕聲開口:“那你呢?”
他抬眼望著明熙:“你的身子我若是沒有診斷錯,也是極弱的,若是沒有這仙草穩固,你也活不長久。”
晉修的眼睛不知為何有些暗淡,黑沉沉的,不像記憶中那般明亮。
是因為屋裡沒有光嗎?還是他在生氣?
不會,明熙很快又反駁自己,晉修那樣好脾氣的人,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他生氣,眼下二人都不相熟,得到了肖想許久的仙草,他應該高興才是,怎麼會生氣?
晉修問她:“你自己呢?不需要嗎?”
明熙釋懷地笑,她搖頭:“我並不在意,長壽也好,短命也罷,也許這是屬於我自己的命。老實說,我對這些看得並不重要,人活一世,我隻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夠過得安好,順遂,這樣我便了無遺憾。”
她坐在床邊,輕撫慕箴因痛楚輕皺的眉間,聲音輕的就像一陣風,她喃喃自語:“我能來到你身邊,就已經足夠幸運了。”
晉修望著她:“我還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他歪頭道:“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膽子很小的人,遇事隻會哭的那種,但漁陽的疫病這般猛烈,你卻是一個人逆轉了危機,即便我不來,也根本不需要擔心。”
“你比我想象中,要堅強許多。”
明熙聞言隻是笑笑,她自己並未察覺這些改變,但聽晉修這麼說,她才突然明白。
她早已不是前世那個人了,前世的明熙,如果被困在一座圍城之中,隻怕早就慌亂無措,隻會傻傻悶在屋中哭泣,等著誰來拯救。
怎麼會想到又是救了劉澍又是寫藥方的。
明熙垂眼望著慕箴安靜的睡顏:“是因為他在我身邊,我才有這麼大的改變。”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
晉修猝然開口。
明熙皺眉,有些不喜他這樣問話,卻還是回答:“自然,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她轉頭望著晉修,眉眼間有些疏離:“先生說看錯了我,難道我也看錯了先生?我本以為先生是個不愛與生人說話,能躲就躲之人,沒想到卻也是有一顆八卦之心的?”
見她這般,晉修有些無措,他張口又閉上,來回幾次,眼睛暗淡了下去,雙眉下壓,整個人沮喪地像要哭出來。
“對不起,”他聲音有些喑啞道,“我不知…原來這是個那麼重要的人,對不起……”
他張嘴想接著說什麼,但看著明熙細心為慕箴擦額頭的動作,幾次三番,終歸是沒有再說話。
沉默地收起了紅盒,晉修起身離開。
明熙見他離開的身影單薄,整個人籠著一層莫大的傷心,有些遲疑地心想,方才自己的話,說的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怔愣片刻,還是起身追了出去。
晉修此人,對她有救命之恩,教育之惠,她敬之愛之,隻是方才他那句輕飄飄的問話讓她不快,她也不該那般說話。
天已經快黑了,漁陽陰了幾日,就今日晴了,這樣的天襯托著全城得救的背景,有一種讓人心空的放鬆。
晚霞絢麗的色彩大片大片的鋪散在天際,明熙找到在準備藥方的晉修,沒有猶豫大大方方地上前:“方才對不起,我有點著急了,說話難聽了些,你彆往心裡去啊。”
晉修一愣,隨即又垂下眉眼:“沒關係,我不在意的。”
“真的嗎?”明熙問他,方才看他明明就有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脆弱和悲傷。
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快來哄哄我我太傷心了的潛台詞。
“嗯,”晉修輕輕應了一聲,顯得極為乖巧軟糯,“沒關係的,真的。”
晚風輕輕帶起他的發絲,晉修的頭發尾巴總有些翹,散在臉頰旁,更顯得少年氣。
他說著話,卻一直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很久之前,有人曾經對我說過,旁人的話語意見統統都不及自己內心想法重要,心中記著這樣一句話,旁人說什麼我都不會在意的。”
難怪這次見,感覺晉修已經不怎麼怕人了,不然怎麼會和自己這樣一個沒見過的人說這麼多話。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改變,所以這輩子與前生有許多不同,晉修性情的改變,這樣看來也沒什麼奇怪的。
明熙彎彎眉眼:“這樣啊,很有道理啊,那你要好好記住這句話啊。”
晉修沒有抬頭,隻是一直望著手中的藥草。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明熙離開,進屋去繼續照顧慕箴,晉修才低聲回話,好像隻是單純地在跟自己說話。
“嗯,”他的聲音極輕淡,就連他自己都快要聽不清。
“我會永遠記住。”
第52章 酸澀
慕箴醒來的時候, 神智很快清醒。
他記掛著明熙,正準備起身,發覺被子被牽扯住, 他偏頭一看,手邊的姑娘正安靜地睡著,束著的頭發已經散落在他手邊。
手中還拽著為他擦汗的帕子。
慕箴警醒地先是往後退了退,試了下自己額頭的溫度,見已經不再發熱,才放下心來。
“疫病已經結束了。”
門外有人走進來, 低聲說著:“不用緊張了。”
慕箴見來人與自己差不多大, 像是剛剛忙完什麼, 衣袖挽到了手肘,見明熙睡著, 垂眸安靜地往她身上蓋了件毯子。
“她昨夜一直照顧著你, 隻怕累壞了。”
慕箴望著來人, 不動聲色將明熙發冷的手攥在手中暖了暖, 溫和問道:“你是?”
看見他的動作,晉修什麼都沒說, 隻是抬眼輕輕看了他一眼,轉身出門去了。
明熙醒來的時候, 正對上慕箴一雙溫柔的眼睛。
她放鬆笑笑:“什麼時候醒的, 怎麼不喊我?”
慕箴:“沒多久, 聽人說你一夜未睡, 想著讓你休息一會。”
“哪有這麼誇張,我就是幫你看看情況, 晉修才是忙了一晚上,”她站起身, 看見身上的毯子,“嗯?你給我披的嗎?”
慕箴垂眼:“是那位…晉先生為你蓋的,他名字聽著耳熟,是那位神醫嗎?”
“是他,”明熙將毯子疊好,又披到了慕箴身上,“如今漁陽的疫病已經解決了,我請他多留幾日,幫你把身子調好。”
她摸了把慕箴的脈搏,見已經徹底不再發熱,問了關節也不痛了,知道他已經痊愈,隻是還虛弱著,需要修養。
明熙站起身:“我去看看那邊的藥怎麼樣了。”
見人要走,慕箴心裡沒來由地慌亂,他下意識將人叫住。
“明熙。”
小姑娘脆生生地回頭,見慕箴半天不說話,歪頭:“怎麼啦?”
慕箴沉默半天,隻憋出一句:“讓懷生去買些飯回來一起吃好嗎,我有點餓了。”
“好,”明熙沒覺察出他的不對勁,隻乖巧點頭:“等我問了晉修你需不需要忌口,我再讓懷生去買點。”
等人走後,慕箴覺得身邊都冷了些,他想起方才見到那人俊俏的模樣,不覺皺眉握緊了手中的被子。
有些惴惴不安。
明熙出來後,見晉修就坐在院中煎藥,他露出兩條小臂,長年累月地挖藥材讓手臂不似臉頰白嫩,雖瘦弱卻也隱隱有些肌肉。
他背對著明熙,沒有回頭隻是低聲說著:“忌生冷辛辣大葷,去買些素粥回來吧。”
“哦,”見他聽到他們的談話,明熙也沒在意,吩咐懷生和品秋去買些吃食回來後,上前站在晉修身旁,“你進去休息會吧,這裡我來。”
“不用了。”
晉修手中動作不停:“一會兒我把藥煎好端進去就是了。”
他忙了一晚上沒合眼,再不休息隻怕要猝死了,明熙上前奪過小扇子就要趕他:“你進去趴桌上睡一會兒吧,慕箴人很好的,你彆怕他。”
晉修像隻受了驚的小動物,低著頭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抬頭,也不願意挪窩。
明熙覺得有些好笑:“怎麼了?不是你自己說的,不在意彆人,也不害怕彆人了嗎?”
“唔,”晉修含糊不清地說,“我還是等藥好了,與你一起進去吧。”
見他執意,明熙也不強人所難,也去搬了個板凳坐在他身側:“那你不願進去,就在這對付著睡一會兒吧,一會兒飯來了我喊你起來。”
晉修看了看她:“那我能不能靠著你睡?”
“不能,”明熙雖知道他率真,但也總是會被他的話嚇一跳,沒好氣地說,“怎麼不看看你多高啊,靠著我睡脖子還要不要了。”
他們並排坐在一起,晉修比她高出許多,他看了眼二人的肩膀,遺憾地收回了視線。
懷生他們買了好幾份粥回來,她接過後擺脫他們看著藥爐的火,準備進房時,晉修也巴巴地跟著她,明熙頭一次覺得他這般黏人,兀自笑了笑。
慕箴見明熙帶著人進來時,臉上還有著寵溺的笑意。
他心中有些發悶,接過明熙遞來的粥時,遲遲沒有動作。
明熙見狀,以為是菜色不合口味,摸了摸他的發頂安慰:“先生說了要忌葷腥,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好好吃一頓吧。”
摸著摸著,覺得手下的觸感無比順滑,慕箴發質好,又長又直,散在身後時就像是一段純黑的綢緞般絲滑,不像她還有些毛毛躁躁的。
沒忍住,又來回摸了幾下,心中想著難怪這麼多人都喜歡摸她的頭,這手感確實挺好的。
沒摸兩下,手下的慕箴抬起頭,望著自己的雙眼裡點點光亮,絢麗的讓人心空。
剛想讓他多吃點,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喊聲:“啊、”
明熙回頭,見晉修坐在桌前,微張著嘴,神色怔怔。
“怎麼了?”
晉修滿臉委屈地轉頭,一邊將殷紅的舌尖吐出來,一邊含糊不清道:“好燙……”
明熙簡直一個頭兩個大,自己就像在照顧兩個孩子一樣心累,看了眼他的舌頭,沒有燙出傷口,給他倒了杯冷茶:“壓一壓就是了,彆吃那麼急。”
二人熟稔的相處讓慕箴有些錯愕:“你們…之前認識嗎?”
重新坐回床邊的明熙打開一份素粥,鋪麵而來的清甜味讓她也有些餓了,一邊吹一邊說著:“沒有啊,前兩日晉先生來漁陽後才認識的。”
晉修也一整日沒吃東西了,吃的很快,將口中東西都吞了搭腔說:“我與葉姑娘一見如故。”
一見如故。
明熙動作頓了頓,覺得這詞真是極為恰當,她與晉修,可不就是故人重逢嗎。
她沒反駁,慕箴看在眼中,神情有些苦澀。
結束之後,晉修將藥端了進來,明熙已經跟他說了調理身體的事,他也沒多說什麼,一口氣就喝完了。
晉修的藥最是酸苦難忍,方才他在煎藥的時候明熙聞到那股味道就有些受不了了,那麼濃稠的一大碗,慕箴喝完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把明熙心疼壞了。
“不難喝嗎?”她皺眉,“晉先生的藥雖效果好,味道確實一等一的難喝,可以我手頭沒有蜜餞,不然……”
“有也不能吃,”晉修打斷道,“會壞了藥性。”
慕箴見她這般,笑著搖頭:“沒事,不怎麼難喝。”
“你就彆跟我逞強了,”明熙表情有些一言難儘,“他的藥我還是知道的。”
晉修低著頭沒說話,隻是等他們說完話後才開口:“今夜你還留在這嗎?”
“他回慕府吧,老待在醫館像什麼話啊,”明熙思索,“我也該回家看看了。”
“嗯。”
晉修道:“那我先回客棧休息了。”
明熙立刻起身:“我送送你。”
晉修此次來住的客棧有些簡陋,離得也不遠,明熙見狀有些皺眉:“你怎麼挑這麼個地住呢,你診金昂貴,乾嘛這麼委屈自己。”
她拉著晉修的手不讓他進去:“我出錢,替你重新找個好點兒的住吧。”
晉修搖頭:“這裡已經很好了,往日上山采藥,時常露宿街頭,這裡有頂,很好。”
明熙:……
有頂就叫好,這是得多不講究啊。
晉修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垂眼道:“況且,我也不會在這裡久待,漁陽的疫病已經結束,等慕公子的身體養好,我就走了。”
“有急事嗎?”
晉修乖乖搖頭。
“那走什麼,我帶你多在這裡玩幾天,漁陽的風景很好的。”
晉修沒再說話,很久之後,他對明熙說了許多關於慕箴需要注意的地方。
“他吃的藥毒性烈的厲害,此番修養後平日也要時常注意些,靜養一年左右,便可徹底痊愈了。”
夜裡的風有些冷,風中的晉修也顯得單薄,他想起明熙望向慕箴的每一眼,都是十足的關切和重視,聲音有些堵:“我…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
明熙覺得他情緒不對,以為是累狠了,也不再堅持,目送他進客棧後,摸不著頭腦地回去了。
藥堂裡慕箴已經收拾好了,整個人也有些悶悶不樂的。
他坐在床邊,見明熙回來後,聲音也有些低沉:“回來了?”
“嗯,”明熙揉了揉脖子,“走吧。”
坐進馬車裡,慕箴望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
明熙今天真是被這兩人搞得頭大:“怎麼了,有話要說嗎?”
“那個晉修,人看著很好。”
明熙點頭:“是啊。”
“你們二人還都喜歡醫學,共同話題也多。”
明熙本來一直在點頭,聽到這話有些狐疑地望過去。
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你……”
慕箴抿緊了唇,極力抑製內心湧動的酸澀,晉修雖接觸不多,但他也是聽過此人的名號的。隻要還有一口氣,無論什麼疑難雜症,他都可以把人救回來。
本以為是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今日見了,沒想到竟是個與自己一般大的少年。
與明熙相處間,也能看出此人心性純良清澈,這樣好的人,自然哪哪都比他要好。
反觀他自己有什麼呢?除了有些錢財,功名利祿,他甚至連一個健康的體魄都無法保證。
慕箴心中苦澀就要溢出來,化作苦痛的眼淚,衝出禁錮時,卻又變成了祝賀的話語。
“你若是喜歡他,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他眨眼,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不過若要跟他離開,還是先在漁陽多待兩年,好嗎?”
明熙:……
明熙:啊?
我是哪一步沒跟上,說的話怎麼突然聽不懂啦?
第53章 歸途
“等等等等, ”明熙有些哭笑不得,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慕箴從醒來就一直怪怪的了。
“誰跟你說我喜歡他了。”
慕箴頓了頓:“不是嗎?我見你二人相處不久卻聊得很愉快,我以為, 你是喜歡他呢。”
明熙坐過去,敲了敲他的腦殼:“瞎想什麼,我才多大,就算是要給自己找妹夫,也得等我長大些吧。”
慕箴的眼睛低垂,好半晌才抬起來, 望著她滿眼笑意:“那可說好了, 將來你若是有心上人, 先帶來給我把把關,可千萬彆悶不作聲就跟彆人跑了, 我可是會傷心的。”
明、上輩子確實悶不作聲跟季飛紹跑了的、熙有些尷尬, 戳了戳他的袖子:“那你也要把身體養好, 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邊一起長大才行啊。”
回到葉府時, 剛得知漁陽外界消息的老夫人炸了鍋一樣在府中鬨,瞧見明熙回來, 一雙眼紅著,卻聲色俱厲將手中的拐棍狠狠跺著地:“給我跪下!”
明熙什麼也沒說, 隻是乖巧地脊背挺直跪了下去。
一旁的嬤嬤女使們鬨成亂糟糟的一團, 一邊勸著老夫人, 一邊又扶著明熙。
聞冬聲淚俱下:“老夫人, 我家姑娘在外麵熬了幾日的夜,飯都不曾好好吃過, 累壞了,剛回來就彆讓她跪了吧。”
孔嬤嬤也攙著老夫人幫腔道:“姑娘出去又不是做壞事, 她救了全漁陽的百姓,外人都道她是女菩薩呢,老夫人就彆氣了。”
周氏在院中修養了許久,她這幾日要出門,卻都被下人們攔住,又說什麼注意身體又是天冷什麼的,死活不讓她走出院門。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竟是被瞞了這樣大一件要事。
知道明熙孤身一人前往滿是病患的藥堂,為了試藥甚至住在了藥堂中,幸虧是及時將藥方琢磨出來了,要是再遲上幾天,她也被染上疫病。
隻這麼想想,她就覺得天都要塌了。
一屋子的人哭聲勸阻聲亂哄哄,隻有作為主角的祖孫兩依舊冷靜,麵無表情。
周氏心中的怒火也漸漸平息,明熙完整地回到了自己眼前,這就是最好的。
“我問你,你可知自己錯在哪了?”
明熙沉默許久,就連一旁跟著跪的品秋都忍不住戳她:“快說啊姑娘。”
她默默抬頭:“孫女不知。”
滿屋寂靜。
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她有什麼錯?
祖母見她雙眼澄澈,忍不住上前,斑駁的手掌撫著她白淨的小臉,她忍著眼淚:“你錯在不應該瞞著我。”
“祖母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脆弱,你應該告訴我的,明熙,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冒險,家人的意義就在於會時時刻刻地陪在你身邊。”
周氏的眼淚落下,拐杖敲地的力氣大了些,咚咚直響:“你到底把家人當什麼?!”
說著說著,又喘不上氣般坐在椅子上。
明熙見狀,怕她又氣急攻心,連忙膝行過去,靠在她膝頭,又將祖母的手抓來蹭著自己的臉:“我當然沒有孤身一人啊祖母。”
她的聲音溫和有力:“我有陪著我的朋友,也有照拂我的前輩,我這幾日雖累,卻一點也不辛苦。”
明熙直起身,望著祖母的淚眼:“您聽孔嬤嬤說的了嗎,我救了全漁陽的百姓,解決了疫病,如今外麵人人都誇我呢,祖母,您彆為我擔心,您應該高興才是啊。”
“孫女兒不再像在汴京時一樣無助怯懦,我找到了自己想做的,能做的,需要做的事,明熙找到了前路和目標,您相信嗎,我會成為像晉先生一樣厲害的醫師。”
周氏摸著孫女乖巧的臉,終歸還是什麼重話都舍不得說了。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如今都結束了,我再生這些氣又有什麼用呢。”
將明熙拉起來,又心疼去摸她的膝蓋:“跪疼了嗎?”
“聞冬說你這幾日都沒休息好,吃些飯早些歇下吧。”
周氏望著她,語重心長:“醫師這條路不好走,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一定要堅持下去。”
明熙點頭:“放心吧祖母,我都知道的。”
目送她離去後,周氏仍舊久久未動。
孔嬤嬤安慰她:“姑娘如今懂事了,老夫人以後也不能總是這麼嚴厲地批評了。”
周氏搖頭:“鴻文小時候不爭氣,訓斥他習慣了,明熙不像他,確實不該這樣。”
孔嬤嬤是年輕時就陪著周氏的老人了,聞言也想到了以前侯府雞飛狗跳的日子,笑了:“少爺淘氣也不聽話,姑娘跟他一點兒不一樣。”
“隨她娘了,”周氏歎息,“以前聽聞梅家姑娘身子差,太傅大人不許她念書,小姑娘夜裡躲被窩裡拿火折子也要看書,還險些將屋子燒了。”
想起這些,周氏兀自笑了笑:“娘兩都是一樣的倔脾氣。”
*
回到自己熟悉的床,明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
還是聞冬來喊她,才悠悠醒來。
“劉姑娘遞了拜帖來,說是感謝你救了她弟弟,邀姑娘去金鴣樓吃飯呢。”
明熙迷蒙接過拜帖,發現今日吃飯的人還不少,還約在了金鴣樓,劉家清貧,隻怕今日是真下了血本了。
她揉眼問:“我睡了多久了。”
“六個時辰了,”聞冬將簾子拉起,明熙看見外麵天光大亮,竟然已經是第二天了,“老夫人看拜帖來了才讓我們喊你的。”
明熙伸了個懶腰:“那洗漱吧,這幾日都沒好好梳頭,頭發都打結了。”
聞冬將水放好後,見人泡在水裡了,蹲在一旁耐心柔和地給她整理頭發。
出來後,就又是香噴噴白淨淨的明熙了。
到金鴣樓的時候,人都已經到齊了,劉家三人,玉杉,還有慕箴都坐著喝茶閒聊在。
明熙:“我遲了嗎?”
“本就是請你的,有什麼遲不遲的。”劉鳶給劉澍倒了杯茶,“去,敬你的恩人一杯。”
眼見劉澍真的神情認真地要對自己作揖,明熙嚇得止住他動作:“哪有那麼誇張,快彆這樣鬨我了。”
接了他手中的茶盞喝了:“好了好了,我喝了你的茶,這就夠了。”
知她臉皮薄,眾人便也沒說什麼,明熙在慕箴身邊坐下時,問他:“先生不是說要忌葷腥?你一會可不能吃多。”
“嗯,”慕箴給她夾了幾個點心,“我看你們吃就行,不餓。”
提到晉修,劉鳶撐著臉:“我今兒還約了那個神醫說一起吃飯呢,結果連麵都沒見上,小廝給我回的話。”
明熙了然:“他這人怕生,是這樣的,你彆在意。”
話剛說完,眾人的眼神都過來了。
劉鳶:“你怎麼知道?你們之前認識?”
明熙心想,她是不是真的藏不住任何事,怎麼誰都這麼說。
她隻是搖頭:“之前不是一起待過一陣嗎,我問他他說的。”
玉杉也跟著道:“我還沒見過呢,名聲這樣大的神醫居然同我們差不多大,想想就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明熙順著話音看向了玉杉,許多時間不見,她消瘦了好多,麵色看著比大病一場的劉澍還要差。
她擔憂地上前,替玉杉診了脈,沒發現什麼問題:“怎麼臉色這樣差?你哪裡還不舒服嗎?”
玉杉苦笑搖頭:“還不是前幾日劉澍生病,我照顧了幾日,熬夜將氣色熬差了吧。”
劉鳶聞言衝著劉澍發火:“我讓你將府中的補品帶給玉杉,你帶到哪裡去了?!”
麵對玉杉的恩情,劉澍反倒沒有了對明熙的敬佩,他聞言抓抓頭,有些不在乎道:“她又不是生病,要什麼補品,好好休息幾日不就行了,回頭把我珍藏的幾套漁具送她,說不定還更高興呢。”
“你這說的什麼話?!”
眼見要吵架,沉默了一會兒的玉杉笑道:“好了好了,今日不是來吃飯的嘛,都少說兩句吧,補品我也確實用不上,不用給我送了。”
麵對劉澍一臉你看我就說吧的懶散表情,劉鳶氣得牙都癢了:“你就慣著他吧!”
一直沒說話的劉澈問了明熙的口味,體貼地點了一桌子菜後,才頗為平淡地瞥了眼劉澍。
大哥的震懾力還是足夠的,劉澍瞬間正襟危坐,不再敢說話。
明熙這一頓吃得頗為滿足,慕箴真是克製地一口都沒有吃,隻是一直給她布菜,再時不時同劉澈說上兩句。
“漁陽經曆這一劫,也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恢複了。”
“很快了,”慕箴給明熙盛了碗湯,“漁陽向來是生機滿滿的,如今疫病問題已經解決,各大店鋪開張也就在這兩日了。”
金鴣樓作為標誌性酒樓,自然是最先振奮起來的。
“說起來,蔚茗軒之前最為程家的產業,不是也有你家的一份嗎,”劉澈問他,“程家財產充公,這蔚茗軒算誰的?”
明熙也很好奇,向他望去。
慕箴示意讓她快吃:“朝廷的,先前劉伯父問過我,我那點兒利潤,就當送給陛下了。”
這樣大一座樓,說送就送了,眾人無不咋舌,也就隻有慕箴的財力夠他這般視金錢如糞土。
臨走的時候,明熙牽掛著晉修,想著他這幾日也辛苦的沒吃多少,便在金鴣樓打包了幾樣招牌菜送去。
她按著記憶來到上次的客棧,直到敲門晉修讓她進了屋,也沒看見劉鳶口中的小廝。
晉修像已經準備睡了,頭發披散下來,更顯得眼睛圓潤。
她想著晉修與慕箴明明差不多大,可能就是這雙圓眼的緣故,總是顯得稚嫩。
將飯菜拿出來,明熙道:“吃了嗎?我從金鴣樓給你帶的菜,給你改善改善夥食。”
晉修乖乖地拿著筷子,看清楚飯菜後,愣了愣。
鹵水貢鵝,清蒸鱸魚,白灼菜心,還有一道豆腐羹。
一水的清淡菜色,一點辣色都瞧不見。
“怎麼了?”明熙問,“吃不慣嗎?”
晉修搖頭,安靜地開始吃。
見他吃飯慢吞吞的,明熙閒不住,開始跟他聊天。
說是聊天,晉修吃飯的時候從不說話,到頭來隻有明熙自己在說。
從漁陽避暑到在這裡定居,又聊了很多在這裡生活的趣事,給晉修說了壽平湖的景色有多美,街頭巷尾的蜜水和酥酪又有多好吃。
就連明熙自己都沒察覺,她說的九成九的趣事裡,都有慕箴的影子。
她說的開心,也沒在意晉修聽得高不高興,他越吃越沉默,到頭來臉都快埋進碗裡了。
見他這樣,明熙有些好笑:“這麼好吃啊,那等回頭你在漁陽多留幾日,我再帶你嘗嘗彆的菜。”
她爛漫地想著:“還有景色小吃,我都帶你統統過一遍。”
晉修已經吃完,他擦了擦嘴,又漱了口,確保口中沒東西了,才低聲開口:“慕公子的藥方,我已經完成了。”
“真的?!”
明熙眼睛一亮,從椅子上蹦起。
晉修看著她明麗的臉,平淡道:“隻要堅持喝上一月時間,體內的毒素便可慢慢退散。”
這比明熙四年後去郴州找他的計劃快上了不少,她眼中星光璀璨,高興得整個人都像在發光:“太謝謝你啦!晉修!”
回府的路上,她還一直在高興。
她甚至已經安排好後幾日帶晉修去哪裡玩,吃什麼點心了。
這日清晨,她還在睡夢中,便被聞冬悄聲鬨醒。
“姑娘,慕公子在府外等你。”
明熙偏頭一看,也剛剛卯時,外麵還在下著小雨,天色還是一片黑暗。
她有些頭疼。又縮回被子裡,鬨著起床氣:“這麼早想乾什麼?不見不見,跟他說我要睡覺。”
“還是快起吧,”聞冬頓了頓,“慕公子說晉神醫已經動身準備出城了,說讓姑娘去送一送。”
什麼?!
明熙這才猛地驚醒,趕忙起身:“快快,給我找身衣服來。”
怎麼這麼快,甚至天不亮就要走。
難不成是躲她,要連夜回郴州嗎?!
第54章 告彆
這麼早的天, 府中隻有零星幾個下人起了。
溫度寒涼,聞冬要給她找件大氅,明熙記掛著晉修, 沒敢等直接出門了。
慕箴的馬車就停在街角,她上去後就瞧見慕箴坐在裡頭。
“怎麼這麼突然,你怎麼知道他這時候走了?”
慕箴將準備好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將繩結扣好:“他臨走前去了劉府結了診費,劉澈通知我的。”
他心中知道晉修與明熙關係好,明熙甚至跟他說過未來幾天要帶晉修去哪裡玩。
他也納悶為何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走, 但他想明熙一定會想要跟晉修告彆。
心悅也好, 友誼也罷, 無論心中對於他們二人關係親近有多酸澀,慕箴想, 他都一定要讓明熙與晉修好好道彆。
江湖路遠, 晉修又是個不見蹤影的人, 此番若是離彆, 下次相見便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
明熙有些惱:“他什麼意思嘛?生我的氣了?虧我昨晚還給他帶飯,居然走都不說一聲!”
見她心中帶氣, 慕箴勸阻:“許是有什麼急事呢,一會兒去告彆, 可彆口不擇言, 要好好說話。”
明熙抱著胳膊, 寒著一張臉。
到城門口了, 遠遠就瞧見輕裝包裹的主仆二人。
慕箴留在馬車裡等她,明熙嗖一下跳下車追了上去。
還在下著朦朧的細雨, 她連傘都顧不得打。
“晉修!”
人影一頓,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慕箴的勸誡通通忘了, 明熙大步上前,眉間緊皺在一起:“怎麼大清早就要走?還不說一聲,我有這麼討人厭嗎?”
晉修越過她的身影,望向了不遠處的馬車。
那馬車看著低調,但他識貨,車架用的是頂級的紫檀木,車簾用的是最遮風的珊瑚絨。
名貴異常,想來這漁陽,隻有慕家那位公子用的起。
“我問你話呢?”明熙見他出神,更生氣了,“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朋友。
晉修眸色暗了暗,他沒有回答,隻是垂眼望向明熙。
十分稚嫩,又明媚自由的明熙。
她身上披著的大氅太大,快要拖到地上,一眼便知不是她的尺寸。
許是方才跳下來的動作激烈了些,大氅的繩結鬆了點,發頂也落了些水霧,晉修將手中的傘偏了過去,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雙肩瞬間淋濕。
“我們當然是朋友。”
說這句話時,晉修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腔被撕裂般,密密麻麻的痛楚。
他突然釋懷一般,驟然笑出來,細雨之中的麵容有些模糊,卻依舊能看清他的純真笑意。
“明熙,我隻是需要立馬回去,沒來得及告訴你。”
“有什麼急事?”
“可能漁陽的氣候太潮濕,我身體有些不舒服。”
晉修的聲音極輕極淡,就這樣散在風雨之中。
他不舒服,不舒服極了。
在看到自己來時,明熙已經與慕箴親密無間的模樣。
在看到慕箴倒下,她情緒崩潰懇求自己救他的模樣。
在方方麵麵,每一個都宣告著自己無論如何再也無法插足他們的蛛絲馬跡裡,晉修都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
他明晰藥理,洞察人體,他知道自己身體沒有任何毛病,也不會無端產生如此劇烈的痛苦。
但他還是經曆了,再一次的。
晉修領悟,他所遭遇的這些,無關病症,是不甘與豔羨在作祟。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留下呢?眼睜睜看著她再一次與他人幸福甜蜜,共度一生?
他做不到,所以隻能選擇落荒而逃。
明熙聽聞他的話,頓時又擔憂了起來:“水土不服嗎?那確實該走了,但我們是朋友,你要跟我說一聲啊。”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她知道晉修一旦沉心研究,便顧不得生活上的許多事。
那股氣勁早在晉修說他難受時消散,明熙囑咐他要好好吃飯,彆總把身體累著。
說了許久,晉修也一直乖巧聽著。
他也對明熙說了在郴州久居的地址,若是有事,大可直接去找他。
明熙自然知道,見說得差不多,也好好地告過彆,她揮手送晉修離開。
在分彆的時候,晉修深深地望著她。
秋雨寒冷,晨風涼涼。
晉修的聲音苦澀無比:“明熙,這一次,是我來遲了。”
明熙沒聽明白,以為他在說此次漁陽的疫病,隻是不解地看著他:“沒有呀,你來得剛好呢,若是隻有我一個人,就算寫出了藥方也不敢推廣,才不會這麼快結束呢。”
晉修的眼睛明亮又哀傷,他看著明熙,唇瓣囁嚅,終究是什麼都沒有再說。
於是他向明熙作彆,望著晦暗的天際和朦朧的雨,他心想,既然選擇了與過去告彆,那麼他希望明熙未來可以永遠像如今這般自由。
晉修將傘給了明熙,身上淋了點雨,小廝將傘挪過來時,感慨了一句:“公子偏急著走,這雨還有的下呢。”
他聞言抬頭,自己一向不喜歡雨天,尤其是夏日雷鳴的陣雨。
陰測測的天總讓他想起痛苦的記憶,今日這天也是陰測測的,但晉修笑了。
“很快就要停了。”他輕聲,“這場雨,終於結束了。”
*
等到見不到人影了,明熙才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車裡。
慕箴一直待在這等她回來,方才他們談話時也沒有掀簾子看。
見她回來,他開口:“走了?”
“嗯,”明熙有些不開心,“說他身子不舒服急著要走,真是的,虧我還計劃了好久要帶他在漁陽好好玩呢。”
他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那我帶你去南巷喝碗豆腐花?”
作為無辣不歡的明熙在遍地甜黨的漁陽,連碗放辣的豆腐花都吃不到。
但凡要是敢把辣子滴到碗裡,就會遭來店家的圍殺,慕箴找了好久,才在南巷的一家攤販找到會做辣的豆腐花店,讓明熙吃了個痛快。
可她現在沒心情,神情懨懨:“不了,我還是回府補覺去吧。”
慕箴也沒強求,將人送到葉府後叮囑聞冬給她煮完祛寒的薑茶,彆讓她病了。
好不容易與故人重逢,卻沒相處幾日就分彆,明熙心情鬱悶極了,沒喝薑湯便上床睡了。
窗外的雨好像又大了,明熙睡得昏昏沉沉。
她又夢到了郴州,那段並不算多美麗的回憶。
季飛紹被刺殺後,為了方便治療,他們乾脆般進了晉修家中。
她白日裡跟著侍從一起照顧季飛紹,他那時剛被晉修救回來,整個人虛弱的很。
聞冬不在,院中沒有會做飯的人,她自告奮勇開始學做菜。
就想著能給病中的心上人補充點營養,季飛紹不吃辣,她每做完一道菜,就會先拉同樣不吃辣的晉修試味道。
他聽話的很,每次都是乖巧地吃,再一一給出反饋。
明熙嬌慣著養大,要學會做菜哪裡有那麼容易,手上總是受傷。
晉修每次都會沉默著給她善後。
有次他捧著明熙被燎傷的指尖,小聲問:“這麼喜歡嗎?”
“嗯?”
晉修見她不解,抬頭問:“這麼喜歡他嗎?”
明熙含蓄笑笑,卻大方承認:“是啊,非常非常喜歡。”
“真好。”
晉修真切說著:“沒有人喜歡我。”
“怎麼會?”明熙詫異,“你可是名滿天下的神醫,每一個被你治好的人,一定都會對你感恩戴德的!”
“我說的不是這種,如果我不是神醫呢,如果我什麼都不會呢?”晉修看著她,“就像那個男人一樣,如果他失去一切,你也一定會喜歡他吧?”
見明熙果斷點頭,晉修失落道:“我也想要這樣的人喜歡我,我遇到的人,都不好。”
明熙聽說過,晉修自小便是個天才,一開始免費為家鄉的人治病。
後來入不敷出,活不下去時,想要診金,卻被同鄉斥罵。
不過就是仗著他年紀小,又沒有親戚幫襯,想可著勁壓榨他。
經曆這些事的晉修遠離家鄉,到了外麵,也大都看他小不信任他,久而久之晉修開始害怕與旁人說話,對方一開口,他總以為是要罵他。
說這話時的晉修就像是個孩子,神情有些委屈,讓明熙見了心裡發軟。
她不自覺地哄著:“我就很喜歡你啊,雖然跟季大哥的喜歡不同,但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的。”
明熙捧著晉修的臉:“你這樣好的人,未來也一定會等到那個人的。但你要記住,彆人喜歡你的前提,是你得先喜歡你自己。”
晉修的雙眼中滿是溫柔的明熙,他聽見麵前的姑娘說道:“旁人的話語意見都沒有都沒有你自己重要,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沮喪,等你足夠喜歡自己,彆人就都會來喜歡你啦。”
少女的話語就像陽光落下,讓晉修的眼睛都變得閃亮亮的。
記憶就定格在那個午後的小院中,明熙醒來時,仍覺得頭痛。
窗外的雨還沒停,她恍惚記得方才夢到了什麼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話,但大夢初醒,一切都忘得乾淨。
喉間乾渴,明熙下意識咳了兩聲,引來了聞冬。
她低聲呼喊:“姑娘又發熱了,約莫是淋雨受了風寒。”
外麵雜亂細微的聲音逐漸聽不真切,明熙仍在想方才的夢。
究竟是夢到了誰,夢到說了什麼話,怎麼醒來後總有股悵然若失的失落。
想了半天的明熙最終還是放棄,重又閉上眼休息。
第55章 求佛
淋了一會兒的雨, 明熙又病了幾日。
不過並沒有任何疫病的征兆,隻是普通的風寒。
躺了兩日,等她能下床時, 漁陽已經徹底恢複了往日的熱鬨。
許是天氣涼了,明熙的身子斷斷續續的好不了,總是咳嗽。
汴京那邊聽聞了這段時日的凶險,寫了好多信來,從詢問疫病的情況到她的身體狀況,洋洋灑灑寫了許多。
葉明芷說, 也許是漁陽那些氣候太潮濕, 入冬了太冷, 明熙不習慣,所以風寒才遲遲不好。
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她帶著祖母在年前回一趟汴京, 等過完年了再回去。
立冬這天, 明熙的院子裡早早用上了炭火。
聞冬也是在汴京長大的, 也無法適應這邊的天氣, 進了屋後打了個冷戰:“今日上集市碰見劉姑娘家的女使,托我問問姑娘年要在哪邊過。”
明熙正坐在火爐邊給姐姐寫信, 輕咳了兩聲:“祖母怎麼說?”
見她還在咳,品秋將她寫的止咳露又拿出來讓她喝。
聞冬道:“老夫人說今年若是回汴京, 還可以順路搭商船, 便捷的很, 但還是看姑娘你的意思。”
漁陽的海運自從大半被朝廷征收後, 外出貿易的生意變得頻繁了些,據劉鳶他們說往年這時候入冬了, 商隊的人便大都休息在家,等開春再繼續了。
但看眼下的架勢, 隻怕過年也不會斷了。
明熙想了想,若是真能蹭上商船,回去確實很方便。
但是冬季的海上隻怕更濕冷,隻怕會引發祖母膝蓋的舊傷。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隻能歎氣:“容我再想想吧。”
因為生病,這段時間都沒能去書院,明熙和慕箴約好,每隔幾日二人便去蔚茗軒相聚,他來為她講些重點。
蔚茗軒也被官家收管,裝修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有腔調,客源少了許多,明熙上去的時候,慕箴正坐在窗邊等她。
小小的廂房裡也被抬了炭火上來,為防止她悶,慕箴還特地開了些窗。
她上前,下意識地抬手要去摸他脈搏。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慕箴也習慣地將袖子往上拉,連著吃晉修留下來的藥方,慕箴的脈摸著已經平順許多,再沒有任何頓塞微弱,經懷生說,咳喘的老毛病也一直沒有再犯過了。
明熙定了心,這比她計劃裡四年後再治愈慕箴身子的計劃要快多了。
她解開大氅坐在他對麵,慕箴適時將題冊推過來:“張山長說你在家中估計隻看醫書,策論的基礎不能落下,讓你寫了我交給他看。”
明熙皺眉,疲懶的勁上來了:“我不想寫,一篇策論要寫好多。”
但她又怕,先前自己躲作業時,張衡親自上門尋她,盯著把作業寫了。
明熙笑嘻嘻地把題冊又推回慕箴麵前:“好慕箴,你幫我寫。”
先前在書院,自己不樂意寫的抄寫作業,都是讓慕箴替她寫。
她本就是練的慕箴的字,加上他有意模仿,沒人看得出來。
慕箴卻是笑著搖頭:“不行,你也確實很久沒寫策論了,我看看你退步沒有。”
“什麼!”
她氣鼓鼓:“先前不是也幫我寫過嘛,怎麼人家生病了,反倒不心疼人家了。”
風寒讓她說話帶著鼻音,聽上去更加嬌蠻。
明熙起身,跑到慕箴身邊坐下,死皮賴臉地靠在他身上,挽著他的胳膊搖來搖去:“疼疼我吧,明熙難受,明熙不想寫。”
慕箴被她鬨得臉都笑紅了,像是癢一直左右躲著她的動作。
“好了,”他受不住般,抵住了明熙一直在他肩上拱來拱去的額頭,語氣頗為無奈,“那我給你起個頭,你往後寫好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明熙知道今日這篇策論是跑不掉了,她哼哼唧唧地回了座位,
將下巴抵在桌麵,她懶洋洋看著慕箴給她寫開頭。
“今年你什麼時候回汴京啊?”
屋裡太暖和,明熙打了個哈欠問:“我祖母說今年可以跟著商船一起走。”
慕箴寫字的手停頓,時間太久,留下了一團斑駁的墨漬。
他眼底有些黯淡:“我不回汴京。”
“嗯?”明熙抬頭,“過年也不回?”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好像確實前世慕箴真正回汴京之前,都沒有回去過。
逢年過節,一次探望也沒有。
先前她以為是身體問題不足以支持他這麼遠的路,但眼下都好了,為什麼不回家?
慕箴重又寫字,低垂著眼:“嗯,不回了。”
“為什麼?”
見慕箴半天不回話,她沒好氣道:“又是我不能聽的理由是吧?”
“抱歉…”慕箴聲音低落極了。
明熙見他這般,也開始心疼了。
他自然也十分想回去的,不說他想不想回,慕家二老一定十分掛念他。
唯一的幼子重病去了漁陽,過年過夜不能在自己身邊,這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本來還不打算回汴京的明熙突然道:“我決定啦!”
慕箴抬眼望她:“決定什麼?”
明熙笑嘻嘻道:“決定今日這篇策論我要好好寫,然後讓你給我買一個最大最甜的烤番薯吃!”
她的歡聲笑語一下擊散了慕箴的陰霾,心情跟著一起輕鬆了起來,他笑出來:“嗯,寫完我就給你買。”
他的開頭起的很快,沒一會兒就將手裡的紙張轉了個方向,遞給明熙讓她繼續。
明熙坐直了身子,還是凝心手下的文章。
不知不覺間,又是一下午的光陰飛逝。
她捧著熱乎乎的番薯下車的時候,率先去了祖母的院子。
“確定要回去了嗎?”
老夫人接過她遞來的半塊番薯:“怎麼突然改了心意。”
她一邊啃著一邊含糊道:“沒有呀,本來就是在考慮嗎。”
想到祖母的腿傷,她吩咐聞冬:“冬日海麵想來濕寒無比,到時記得多帶兩雙護膝.”
老夫人也思索著:“那我們在漁陽過了臘八走,趁這段時間府中多準備準備。”
離臘八還有一段日子,明熙的行李有聞冬收拾,她帶著慕箴日日上街,想著給汴京的大家帶禮物。
“真決定了?”
慕箴拿著一柄短刀賞玩,問她:“什麼時候回?”
明熙一邊挑選一邊答:“過了臘八吧,已經寫信給姐姐說了,大概能在二十前後到。”
“那挺好的,”慕箴真心道,“還能一起過個臘八節。”
明熙紮眼:“怎麼,是不是還沒走就已經開始想我啦?”
慕箴見她這樣神氣又驕傲的神情,不由得心裡一軟。
他還記得自己與明熙在漁陽重逢時,她總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姐姐,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的模樣,連景色都不敢多看兩眼。
哪裡有如今這般明媚,叫人心中歡喜。
“是啊,”他毫不避諱上前,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慕箴扭住明熙的鼻尖,笑著捏了捏,“可想可想你了,即便你就站在我眼前。”
這樣一鬨,反倒是明熙紅了臉,她嘟囔著拍開慕箴的手,捂著鼻子轉身走了。
*
臘八這天,漁陽很是熱鬨。
疫病結束後的第一個慶典,官府想著促進百姓消費,百姓也想著把那股勁發泄出來,儀式從幾日前就開始準備。
眾人在海邊支了個巨大的火堆,又在火堆邊圍了一圈的大鼓。
明熙一早就被祖母拉起來吃了碗臘八粥,用紅豆熬得,特彆軟糯香甜。
吃完早膳,本想跟著一起收拾上路的行裝,卻被祖母推出來玩。
劉鳶來接她的時候,提到海邊那堆鼓,說是今晚大家會擊鼓驅疫。
眾人在金鴣樓吃了今年最後一頓團圓飯,舉杯祝明熙路上平安,給她逗笑了許久。
“我元宵過了就回來,最多一個多月的時間,哪有你們這麼誇張的。”
吃了飯,眾人去海邊玩,鼓做得極大,都是由高大的壯年男子舉著鼓槌,跟著眾人歡唱的節拍擊打。
一下又一下沉重的聲音震動著在場每一位從疫病中死裡逃生出來的居民,小輩們聽了心中激動,上前圍著那一圈鼓跳起舞來。
明熙也被劉鳶拉上,又是蹦跳又是轉圈的,她求救般地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的慕箴,皺著一張臉無聲呐喊:救我!
慕箴卻隻是披著一身華貴的大氅站在一旁,眉目溫柔地望著她動作。
神情繾綣,眼波撩人。
像是要將火光下跳舞的姑娘,從眼底一直銘記到心房深處。
明熙被劉鳶拉著跳得快散架了,篝火照的她渾身都熱,實在受不住跟劉鳶求饒。
放她走的時候還搖頭歎息:“你就是身子太弱,就應該多跟我們跳跳舞。”
明熙出了一身的汗,剛走到一旁想把大氅脫了,一隻骨感分明的手將她按住。
慕箴皺眉:“出了汗再吹風,要著涼了。”
這個時候才來找自己,明熙沒好氣:“方才也不見你來救我。”
“哪兒的話,”慕箴笑笑,“方才你跳舞,不知多開心呢,笑得那麼歡,我哪好意思掃興。”
明熙哪還記得自己有沒有笑,隻知道現在累得很。
嬌蠻的勁一上來,她隻看著篝火眾人跳舞的方向,一眼也不往他那瞧:“誰信你。”
遠處玉杉被劉澍拉著跳舞,玉杉今日穿了身漂亮的長裙,動作間總被絆倒,裙擺被踩了幾個腳印。
劉澍見她這樣,又去找姐姐跳。
她看著看著,一旁的慕箴見真的不理自己,低聲問:“生氣了?”
明熙心思還在那邊,聞言不過輕哼一聲:“生氣了,怎麼樣?”
“那…我拿禮物賠禮道歉,也不知道寬容大度的葉姑娘能不能原諒在下。”
一聽有禮物,明熙詫異轉頭,對上他那雙笑眼:“你還準備了禮物?”
“老早就準備好了。”
明熙瞬間有些苦惱:“可我沒有準備你的,要不彆送了,等我從汴京尋個好玩意兒回來,咱們再交換。”
慕箴卻搖頭:“那不行,我這禮物可等不了了。”
“為什麼?”
這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什麼篝火什麼生氣,統統消散了,她湊到慕箴身前,挨著他:“是什麼是什麼?”
慕箴卻歪著頭賣關子:“葉姑娘也不說會不會原諒呢。”
“哎呀,原諒原諒!”
明熙急的都上手去扒慕箴的手,隻摸到乾燥溫暖的手心,她著急道:“是什麼呀,快給我看看!”
慕箴悶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紅絲絨的錦盒遞給她。
跟中秋送的那個盒子一樣,但是要大一些。
明熙狐疑抬頭:“你又給我雕了個兔子啊?”
慕箴沒回答,隻溫聲道:“打開看看。”
她動作小心地打開,驚在了原地。
沉默了許久。
見狀,慕箴拎起錦盒中的玉鐲,輕輕套在明熙手腕上,嚴絲合縫。
“怎麼了,不喜歡?”
手鐲很冰,讓她不自覺抖了抖,喜歡,怎麼會不喜歡。
隻是她太驚訝了,因為這手鐲質地是那麼熟悉。
白青的底色,幾道青黑的花紋,顏色淡雅透亮。
這分明就是他們從義賣上買回來的那塊天山翠!
這說明,這個手鐲不是買的,又是慕箴他一筆筆刻出來的。
明熙至今都記得當初要買它的時候,慕箴是怎麼說的。
【天山翠屬於石英岩玉,本質是一種岩石,故而質地十分堅硬。】
他竟然用親手,用岩石給自己雕了個玉鐲。
難怪當初一聽有天山翠就要參加義賣,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想好了,要用這塊料子給自己做份禮物?
明熙心疼大於感動,她悶不吭聲拉起慕箴的手,沒見有傷口,卻還是不開心道:“既然要刻手鐲,選個料子軟點的就是了,何苦這麼為難自己?”
她將慕箴的大手一扔,眼眶都有些紅了:“你根本就是存心讓我難受!”
沒想到她情緒會這麼大,慕箴將人拉近,低聲哄著:“你仔細看看這個手鐲?”
聽他這麼說,她又將左手抬起來,方才慕箴動作太快,她都沒反應過來。
這時候想褪下來,卻褪不動了,尺寸太剛好,死死掐著她的手腕。
她透著朦朧的火光,將手鐲轉了轉,見內圈還有隱隱的小字。
明熙以為是自己的名字,但細看字有很多,密密麻麻繞著內圈,她問:“這是什麼?”
“藥師佛心咒。”
慕箴垂眸望著她手腕上的手鐲,像是十分滿意它現在的樣子,伸手摸了摸,手鐲與手腕的縫隙連他的指尖都進不去,這樣的大小剛好不易褪下,等長大後也不會緊。
他神情虔誠,垂眸低聲:“我剛來漁陽時,普覺寺的住持總讓我抄這份經文,讓我向佛祖祈求平安順遂。”
不顧明熙怔愣的目光,慕箴伸手撫上她的臉:“我已經會背了,就在雕琢的過程中篆在了手環內圈。”
“天山翠是我能找到硬度最大的玉石了,廢了我十幾把篆刻刀。”
慕箴雙眼裡的虔誠就像一片無涯的海,鋪天蓋地來,將明熙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