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入夏,天氣就格外奇怪,斜風細雨覆蓋過了晴時暖意,空氣濕冷。
宋宜禾穿了件長袖連衣裙,肩頭薄薄布料被雨水沾濕,緊緊貼合著她的皮膚。綿潮的風吹過來,有種刺骨的涼意。
仰頭看著賀境時唇邊恣意散漫的笑,宋宜禾沒應聲,訥訥問:“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看你受傷。”
“但我昨晚磕傷的是腦袋。”宋宜禾接話,“又不是我的腳。”
賀境時哼嗤了聲:“你還知道磕的腦袋?我以為兩隻手也跟著出事了。”
“……”
在這略顯陰陽的調侃中回神,宋宜禾抿了抿唇:“我忘記回給你了。”
“沒事兒。”賀境時說,“下次注意。”
宋宜禾正要點頭。
賀境時的眼尾倏然泛起幾絲笑痕:“這次就看在你摔到腦袋,原諒你了。”
“……”
說完,他換了隻手撐傘,空下來的另外一隻胳膊繞後,輕車熟路地扣住她的肩膀。
宋宜禾整個人都被他裹進懷裡。
接觸的地方略感溫熱,宋宜禾垂下眼,心想人的適應能力果真是非常強的。
這樣的接觸放在半月前,她可能會緊張到臉紅心跳,可在發生了昨晚那件親密到,浴巾的存在幾乎勉強不計的事情之後。
宋宜禾現在居然能極其平靜地,壓下隻冒了個頭的不自在,跟著賀境時上了車。
窗外細雨綿綿,車內靜謐無聲。
宋宜禾被工作累了一天,車子剛起步,她就閉上了眼。
看上去累極了的樣子。
賀境時結束手頭工作後,偏頭看她,隨後伸手拍拍駕駛座:“溫度稍微調高點。”
“好的。”
車廂內除卻傳熱器的細微運作聲,宋宜禾的呼吸逐漸趨於平靜,睡得很熟。
賀境時仰頭往後靠去。
雙手交握放好,剛要閉眼時,扶手上的手機忽然很輕地震動了一聲。
屏幕上彈出付衍的消息。
付衍:【賀帆那邊什麼情況我不清楚,不過我打聽到了其他事,聽不聽?】
賀境時:【說。】
付衍:【求我辦事還這麼冷漠……】
被他的吐槽弄到好笑,賀境時瞥過旁邊,扯了扯唇角:【我這是態度嚴謹。】
付衍無語:【就尼瑪離譜。】
付衍:【懶得兜彎子,我直接說了。今天你老婆應該在公司受委屈了,黎思甜說她上司當眾找麻煩,還是指名道姓的那種。】
看到這裡,賀境時眼底的笑慢慢散去。
指腹摩擦著手機邊,唇角依舊掛著弧度,隻是讓人怎麼看怎麼想要望而卻步。
賀境時:【黎思甜?】
付衍:【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黎思甜小舅是江陽傳媒副總裁,她跟你老婆是同事。】
賀境時:【你直接
問她了?】
付衍:【我傻嗎我?】
付衍:【那死丫頭從小就隻看得到你,要知道小宋妹妹跟你結婚,不得遷怒?】
賀境時:【小宋妹妹?】
付衍:【……】
見那邊沒再回複什麼有用信息,賀境時放下手機,十指交扣閉上了眼。
回到家,兩人都沒有做飯的打算。
賀境時提前給酒店打過電話,司機把他們送回九州灣,又順路去拿了飯。
吃過晚飯,賀境時去了廚房。
宋宜禾沒打擾他,拿著手機坐到沙發上,點開了宋星瑤的私聊界麵。
想到唐瑜的刁難,她在聊天框內輸入了一行字,猶豫半晌,最後又全部刪除。
廚房內突然傳來賀境時的聲音。
“宋宜禾。”
思緒被打斷,宋宜禾抬頭看過去,見對方沒有下文,她直接起身走近。
“怎麼了?”
“過來。”
賀境時背對她站在L型洗理台拐角處,微微垂著頭,脖頸後的棘突乾淨明顯,白色衛衣的袖口推高半截,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宋宜禾不明就裡地走到他身後。
剛要開口,隻見賀境時轉身,手裡握著一條毛巾,上麵還放了個白白淨淨的雞蛋。
見狀,一整天的低沉心情霎時消失,宋宜禾噗嗤笑出聲:“這是要乾嘛?”
“給你敷個傷口?”
“不用吧。”宋宜禾伸手捂額角,“昨晚沒敷的話,現在再弄應該也沒什麼用了。”
賀境時聞言嘖了聲,慢條斯理地將雞蛋用薄毛巾包好,指尖泛著帶有溫度的紅:“雞蛋熱敷本來就不該在傷口發生立馬進行。”
這是網絡原話。
但賀境時仍找了個人背鍋:“還記得上次過敏看病的醫生嗎?他說的。”
宋宜禾半信半疑。
但聽聞是醫生的話之後,心頭那點疑慮在賀境時湊近的時候,也半推半就的消失了。
得到她準許,賀境時撕開創可貼,傷口表麵隱隱浮現了些紅血絲,腫了一圈,旁邊還帶著點淡淡的瘀青。
他將雞蛋放上去,垂眸看向宋宜禾。
想到收到付衍的那些消息,賀境時莫名有些出神。這些年他見過不少人,形形色色,但始終能將情緒保藏到極致的屈指可數。
而宋宜禾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在宿舍那天,賀境時見到她有情緒波動以外,便隻剩下大一那年的眼淚。
剔除這些,宋宜禾就像無欲無求的玩偶。
上天捏造她的時候,一定耗費了比其他人多出幾倍的精力,否則不可能生的這樣精雕玉琢。
但賀境時也很看不明白她。
明明受了委屈,麵對他卻依舊能坦然自若,笑著不讓任何一句話落到地上。
他出神的時間有些久。
宋宜禾被盯得睫毛微顫,抬眼闖入賀境時眸光
的那瞬間,她雖然不太明白對方眼神的含義,卻被另外一種詭異的異樣感定在原地。
仿佛是在透過她看其他人。
這念頭來得不合時宜,像根綿綿的倒刺,被不小心碰了下,不疼,但又難以忽視。
宋宜禾趕緊移開視線。
半晌後,察覺到對方的目光依然存在,她忍無可忍地拽了下他的衣擺。
“嗯?”
宋宜禾抿唇:“你在想什麼?”
賀境時慢慢滾動著雞蛋:“在想如果有人讓我不高興的話,該怎麼教訓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工作上的事,但聽這語氣似乎很嚴重的樣子,宋宜禾不好接話,想了想,隻得乾巴巴地應了一聲。
賀境時看著她:“你覺得呢?”
“要看具體是什麼事吧。”宋宜禾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沒有觸及底線其實都還好。”
“你的底線是什麼?”
宋宜禾沉吟片刻,覺得這話也沒什麼不方便告訴他的:“是我媽媽。”
“嗯?”賀境時抬眉,“收養之前那位?”
宋宜禾搖頭:“不是的。”
賀境時緩緩停了手上的動作:“不是?”
“這個事兒應該沒什麼人知道,我媽媽是難產去世的,然後我就被領養到了川寧的家。”宋宜禾溫聲道,“再後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就又被爺爺帶來了江北。”
“所以你……”賀境時難得語塞,“所以你一直清楚不是養父母親生的嗎?”
“是吧。”宋宜禾笑了笑,“起初也是不知道的,但我八歲那年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
這句話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牢牢扒在賀境時的脖子上,宋宜禾說得雲裡霧裡,可他聽懂了。
原本還想要問的話,也啞然於喉。
宋宜禾倒沒覺得有什麼,繼續接上了剛開始的話題:“所以如果對方詆毀我媽媽,我是沒辦法忍下去的,其他事反而沒有必要。”
“為什麼?”
沒料到這樣一句話也會被疑問,宋宜禾麵色微滯,睫毛垂落:“可能是習慣吧。”
賀境時唇線輕抿。
“那——”宋宜禾抬頭,到嘴邊的“那你呢”卻因為他的眼神而逐漸咽下,腦間再度浮現出不久前的那陣錯覺。雞蛋已經涼透,她拉下賀境時的手,“那我先上樓了。”
“……”
“謝謝你的雞蛋。”
腳步聲漸行漸遠,室內靜止。
賀境時背靠在洗理台上,耳邊仍舊回蕩著剛剛宋宜禾的那些經曆。鬼使神差地,他想到前段時間在宿舍的對話,以及在很久之前,赴川寧比賽時遇到的那個小宋宜禾。
至少會哭會笑,哄好了還會給他分糖吃。
他喉結滾動,眼神晦暗。
……
樓上。
宋宜禾快步離開了令她略微窒息的場合,緊閉房門,後背緊靠在門板上。
賀境
時的眼神在腦間一閃而過。
她咬住唇,煩悶地閉了閉眼。
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了,一旦聯想到對方在透過她看彆人,澀意就慢慢攀爬,如同被蟲子啃噬一般。
指尖蜷縮,宋宜禾輕輕摳著掌心。
這種怪異於她而言,是一場全新的,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仿若開辟了新區域。
可宋宜禾很不喜歡這種茫然無措,一眼望不到頭,像走在皚皚白雪中。
宋宜禾走進浴室洗了把臉。
冰透的涼水降下了心裡的那抹躁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強迫著甩開了不受控的思緒。
回到臥室,才發現手機還在樓下。
宋宜禾皺了皺眉,剛拉開門,就看到賀境時拿著她的手機,抬高胳膊似是要敲門。
看到她的表情,賀境時眉頭微挑,轉而跟她解釋:“付衍讓我出趟門,跟你說一聲。”
宋宜禾接過手機:“好。”
“心情不好?”
宋宜禾聞言愣了愣,沒料到他這麼敏銳,於是隨便扯來借口:“上樓發現沒拿手機。”
“行吧。”賀境時頷首,“那我走了?”
“你路上小心。”
“好。”賀境時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兩指在她額頭輕彈,“晚點回,不用等我。”
說完,他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