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光線昏暗,隱隱綽綽。
瞧見宋宜禾的模樣,賀境時原本因這樁塵封往事被提及而有些悶的心情,倏然放鬆,嘴角勾起一縷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抓住宋宜禾的手指:“你什麼表情?”
“什麼?”
“沒什麼。”賀境時隨意把玩著她的指節,淡聲道,“或許是嫉妒吧。”
也或許是恨他、恨賀家。
賀境時無從得知,也不想再因此去追究,時間太過久遠,他隻記得得知車禍真凶時,那一刻的震驚與茫然。
賀境時已經忘記是什麼時候認識蘇喻然,似乎從有記憶開始,他們就始終在一起。
蘇喻然父母與蘇麗媛同為蘇家,隻不過隔了很遠,連稱呼都不知道該怎麼喊。
兩人一起長大,一起成為賽車手。
賀境時原本以為會一直這樣。
直到他們出國第二年。
蘇家出事,大伯賀汀山撤資,挖走蘇家技術骨乾,逼得蘇喻然父親在宣告破產當天,從二十三樓一躍而下,母親也緊跟著自殺。
彼時蘇喻然與賀境時剛踏入歐洲賽車圈,沒日沒夜地比賽與訓練,國內的事一直被喬新蘭夫妻瞞著,半年後才被蘇喻然知曉。
他墮落小半月,賀境時便陪他小半月。
直到蘇喻然接到一通國內電話,才慢慢恢複狀態,又變回從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似乎半點都沒被父母雙亡的事實所影響。
但其實還是有什麼變了。
隻是那時候的賀境時從來沒有多想過,賀汀山做過的缺德事,讓他在蘇喻然麵前,總是有種抬不起頭的罪惡感。
可蘇喻然依舊對他很好。
培養一個賽車手,需要的不僅僅是精力,更需要有強大的財力支撐。
蘇家父母去
世之後(),蘇喻然在歐洲的一應開銷(),全都由喬新蘭夫婦接手,吃穿用度更是與賀境時同樣。
原本他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但最終那場車禍令他清醒。
賀境時回國前最後一次見蘇喻然,是在能下床的次日。他記得那天很熱,烈日烘烤在橡膠地板上,空氣中飄蕩著難以言喻的味道。
他與蘇喻然頭回對立而麵。
視線一寸寸掃過少年溫潤如玉的眉眼,賀境時試圖找出絲毫的不同,但無濟於事。
蘇喻然依舊是溫和無害。
賀境時忽然就沒了計較的心思,隻輕聲問了句:“是不是你。”
蘇喻然沒有否認:“你知道了也好。”
那一瞬間,賀境時向來驕傲的脊背仿若被人抽走支撐的骨頭,明明車禍隻殃及肋骨與腰腹,可他卻渾身疼得厲害。
整整十八年的兄弟情義。
在那天徹底葬送。
賀境時麵色冷靜,好像他隻是來要一個結果,得到答案,也隻雲淡風輕地點點頭。
轉身離開時,蘇喻然在他身後說了什麼,賀境時一句都沒聽清楚。隻在垃圾桶前駐足,將很多年前奔赴歐洲時,蘇麗媛特意在廟裡為他們開過光的相同手串拽了下來。
他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眼風掃過微怔的蘇喻然:“我退役,彆讓我在江北見到你。”
縱然那個年紀太過年少。
可賀境時也明了,賀家對蘇喻然的傷害,其實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仇恨的種子。
他走,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從訓練場離開,一直到準備退役,整個過程賀境時都平靜至極。
隻在最後一次觸碰那身印有國.旗標識的賽車手服時,賀境時尾指發抖,暴露了他死死遮掩在冷淡下的驚濤駭浪。
回國他什麼都沒有帶。
包括那隻曾被寄養在蘇喻然家一段時間,卻已經不認得他才是主子的銀漸層。
蘇喻然說:“人都這樣,更何況是動物。”
那是賀境時順風順水數十年來,第一次嘗到無能為力的滋味。
-
臥室內一片安靜。
賀境時揉捏著宋宜禾的指骨,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麼,長睫如同蝴蝶振翅般輕輕顫抖,始終沒有抬頭。
見狀,賀境時笑著問:“發什麼愣?”
宋宜禾猝然抬眼,微暗的光線點亮了她的麵孔,眼圈通紅,眸間如同被蓋上了一層濃濃的水霧,看不清底下是心疼還是什麼。
賀境時的笑意在頃刻間變淡,眉心不可抑製地擰了起來:“你哭——”
話沒說完,眼前的人忽地傾身。
瑩白的雙臂環住他脖頸,嬌小柔軟的身子貼了上來,綿密的觸感令賀境時啞然。
宋宜禾緊緊抱著他。
過了很久,賀境時才回過神,掌心撫上她後背輕輕拍了拍:“哭什麼。”
() “我……”宋宜禾聲音微哽,許多話擠壓著堆積在喉嚨口,幾個小時前還說不出的話,此時卻極其容易地冒了出來,“我心疼你。”
“……”
賀境時原本被她主動投懷送抱,推得稍稍往後仰去,單手撐在旁邊穩上半身。
這話一出,他喉嚨滑動:“為什麼?”
“……”
“宋宜禾,為什麼心疼我?”
分明已經是肉眼可見的事實。
賀境時也清楚,宋宜禾喜歡他這件事。
但她主動的機會實在太少,況且每一次,都能超出賀境時的預料。所以他不得不費儘心思,在這樣的情況下多索取些什麼。
顯然宋宜禾並不清楚賀境時的念頭。
她滿腦子都回蕩著剛剛那些過往,心疼難過的情愫快要衝破心臟。
聽見他問,宋宜禾吸了吸鼻子,將臉用力埋進他脖頸,聲音含含糊糊:“喜歡你。”
因為太喜歡你。
聽到那些不好的過去,才會心疼到無法控製。
聞言,賀境時的另一隻手也貼在了宋宜禾的腰側,讓她整個人跪坐在自己盤起的腿上。
兩人的姿勢極其親密。
但因著彼此腦間飄蕩的畫麵不同,連氛圍都無法旖旎。
宋宜禾正滿心傷春悲秋。
極度後悔的,認為自己不該好奇賀境時的過去,否則他也不用再次將傷疤撕開。
畢竟按黎思甜所說,賽車是他的夢想。
可賀境時卻被她這反應取悅,起初存在的那點抵觸,也隨著宋宜禾的投懷送抱而消散。
掌心溫熱,隔著布料輕輕撫動。
因著滿懷柔膩,他眼神微暗。
隻不過好在他並未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
過了好半晌。
賀境時才掐著她的腰將人拉開,薄薄的眼皮抬起,忽然冒出一句:“但我覺得值了。”
宋宜禾還沒從情緒中抽離,愣愣地看著他。
而後隻感覺賀境時摸了摸她眼皮,笑著湊近:“這不是才能娶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