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的雨水早就把路麵衝毀得凹凸不平,她馬車的前後輪子不巧都陷進了泥坑裡,家丁們下馬來合力推車。
車中的她百無聊賴,就掀開簾子看外邊雨景,那時她看見一個麻屣鶉衣的老道士冒雨走了來。
老道士沒有雨具,濕漉漉的落魄樣子甚是可憐,她一時發好心,就命小丫鬟取一把傘給老道士。
老道士接過油紙傘,盯著她看了看,笑說道:“女公子美心美狀,命格非凡,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話音剛落,老道士竟憑空消失了。
大家都說這是遇見了神仙,而神仙竟然說她的命格關係到天下興亡。
她得意極了,當時的大周王朝還未分崩離析,皇帝李熹久久不肯立後,她大料大周的皇後,除了她江芷若,再無二人敢當。
此刻看著自己破荷葉一樣的身體在寒風裡微微晃動,那呼呼的風聲就好似命運對她無情的嘲諷。
可若不是她洛陽江家雄厚財力的支持,十年前風雲突變之際,他陳留王李照何以招兵買馬,舉旗起義;
再若不是她此番成功刺殺了李俶,攪得南朝大亂,即便李照他有心揮師南下,南北兩朝的大戰必曠日持久。
而眼下南朝已不戰而潰了,李照要收拾得他大周江山金甌無缺,不啻砍瓜切菜,可立見功績。
興天下,亡天下,她江芷若這一生可不就是亡了彆人,興了他李照。
命格非凡,江芷若事到如今才知道,老道士並非在說她是一朝選在君王側的貴人,老道士是在說她是個攪動風雲的不祥人。
不祥人江芷若最後什麼也沒來得及看到,她隻被吊了七天,那副殘破的軀體就給從樓頭解了下來。
一個新充皂隸的小後生罵了一路的“晦氣”,用推車把她的屍體運到了荒山,利落地拋進了溝壑裡。
時值深秋,霜林染醉,山溝裡早厚厚積了一層枯枝敗葉,屍體掉落,半陷其中,西風蕭瑟,不多時又紛紛揚揚卷下成陣落葉來。
江芷若的魂魄想把覆在她臉的片片落葉撥開,再好好看一眼自己,可惜是不能夠了。
人生如逆旅,這一副寄用了二十四年的軀殼,此刻既熟悉卻又是那麼陌生。
江芷若恍惚間生出一念來:這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了莊周?
她這苦多樂少的一生可不就是一場糟心的夢。
江芷若出生於洛陽,幼年也曾有過安樂無憂的好時光。
她江家當年所居的蟾園比公侯之家的園宅還要軒峻壯麗,園裡有六百畝地種滿著桂花,家裡奴婢上百人,論田產生意,她家是洛陽城第一富戶。
家中隻生她一女,她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的明珠子。
可是自打她五歲喪母起,安樂就如指間沙,再也握不住了。
她爹江夢鯉把外室林氏和私生子江澈接回了家,把林氏扶正做了填房,她便常年悒悒不樂。
十五歲及笄那一年,她嫁給了當時還是陳留王的李照,此後她的人生就如驟雨打浮萍一般模樣了:
婚後還不到半個月,蟾園被一夥強盜一把大火燒成了焦土,江家滿門遭禍,雞犬不留,而她自己則被李照棄於亂軍之中。
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她苟全性命,改名為江雁聲,遠走益州成都,投靠江澈的摯友蕭珩,蒙他蕭家照拂,苟安了七年歲月。
二十三歲,北方局勢漸穩定,她在成都雖好,但是寄人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