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玉覺得自己說得也沒有錯,龍妖的確比其他種族多了兩隻角,可不知為何,師無衍卻一瞬變了神色,幾乎不顧他二人尚在這高台之上,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們,徑直傾身向前,握住了謝執玉的手腕,全然抑不住話語之中顫意,道:“你連龍妖都——”
謝執玉:“……啊?是……是吧?”
師無衍:“……”
師無衍握著他的手收緊了許多,捏得謝執玉腕骨生疼,可他不知師無衍這異常從何而來,自然也不知如何解釋,心中不知所措,隻能小聲嘟囔,道:“師尊……嘶……”
師無衍:“……”
師無衍鬆了手。
他麵上那陰沉神色可一點也沒有恢複,謝執玉正想繼續解釋,卻忽地覺得胸中鈍痛,瞬時天旋地轉,眼前似乎糊了一層光斑噪點,耳中嗡嗡作響,霎時便什麼都聽不清了。
他體內本該已被師無衍的藥壓下去的魔氣,幾乎將他胸中當做是什麼戰場一般,攪得地覆天翻,令他哪怕張開了嘴也無法呼吸,謝執玉下意識抓住身邊之物,那大約是師無衍的手,他平日絕不敢有這般冒昧舉動,如今他卻什麼也顧不上了,胸腹近於撕裂的劇痛,像是要將他的神識與肉身一分為二,若不扶些什麼東西,他怕自己便會直接這麼倒下去。
此事他其實也見過數次,無非便是魔氣逆行,而他這早被魔氣折騰得破破爛爛的身體有些抗不下去罷了,隻需熬過這一刻,待這陣痛楚過去後,他便能恢複清明神智,體內尚存的靈力也會自行為他修補肉身。
今日這反應隻是來得實在有些太過措手不及,比他以往遭受的每一次都要嚴重許多。
待他眼前那噪點散去,他方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喉中一片甜腥,鼻中有些發熱,身上的衣袍帶著斑斑點點的刺目殷紅,在他渙散出無數光圈的視野之中一點點聚集。
謝執玉還怔了片刻,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再看向自己的手,手中也是一片赤紅,他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今日淩霄劍派內到處都是其他宗門的客人,他身體有異樣,絕不能讓他們覺察,否則此事隻要同魔域聯係在一塊,有心之人或許便能猜出他受了魔氣侵蝕,而這侵蝕還極為嚴重,否則他不可能會到這般無法自控的地步。
哪怕而今仙道與魔道之間的關係已比以往和緩,可這絕不會是什麼好傳聞,謝執玉匆忙要用另一隻手擋住自己的麵容,可他這手還被師無衍握在手中,他想要伸手遮擋,師無衍卻攥著他的手令他莫要驚慌動彈,一麵已起身繞過他身前,將高台下那些窺伺的目光擋在身後。
謝執玉又抹了一把那止不住的鼻血,戰戰兢兢抬眸看向師無衍。
師無衍方才本還在暴怒,可突有如此變故,他眸中怒色早已蕩然無存,卻仍是攢眉,語調稍顯輕促,問:“怎麼了?”
謝執玉:“……”
謝執玉腦中恍惚回憶起自己方才正同師尊說的話。
他剛剛誇完魔尊與龍妖,說他二人身材健壯胸膛寬廣,他很喜歡,而後他便魔氣上湧,幾要嘔出血來,可他一口將血咽了回去,如今滴落在衣襟上的血跡,好像……嗯……都是他的鼻血……
謝執玉腦中轟然作響,覺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這怎麼看都像是他起了色心,反令心跳加速,氣血翻湧,已到了這種程度。
不不不……這血怎麼還在流,該死,止不住了,該死該死該死……它怎麼還止不住啊!
謝執玉手忙腳亂去擦拭自己的血,弄得那未曾被師無衍握著的手上滿是血跡,一麵緊張解釋:“意外意外,哈哈,絕……絕對不是因為師弟師妹們都太好看了。”
師無衍:“……”
謝執玉:“也不是因為魔尊和龍妖太好看了!”
師無衍:“……”
可這一回,師無衍隻是蹙眉垂眸,仔細查探謝執玉而今的情況,謝執玉離開宗門之後,魔氣紊亂的程度遠超他所想,他這一回的準備似乎也已失敗了,原有的計劃幾乎被全部打亂,一切都需得從頭再來。
謝執玉等不到師無衍的反應,當著自己做錯事般垂下了腦袋,他看見師尊手上略微沾了些他的血,倒像是令那近於蒼白的膚色潤出了些許血色,或許是他仍舊覺得有些頭昏,便移不開目光,隻顧盯著那修如梅骨般的手看。
師無衍全然不理會他,他嘗試將靈力緩緩注入謝執玉的靈脈之中,逐漸為他將四處亂竄已如亂麻的魔氣一點點捋清楚,可方才那一番魔氣衝突之下,謝執玉這靈脈幾已千瘡百孔,以至他傾注靈力的速度隻需稍快一些,謝執玉便極為難忍般蹙眉,連呼吸都要急促許多。
這疼痛顯然極為難忍,他需要其他更溫和又能儘快為謝執玉恢複靈力的辦法。
仍在後頭商議今日大比之事的數位長老,已疑惑朝師無衍看了過來。
師無衍這起身太過突兀,而諸位長老那位置看不見謝執玉如今這狼狽情況,寧長老不由帶著疑惑朝他二人身邊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問:“無衍長老,出什麼事了嗎?”
謝執玉有些驚慌,倉促想著要如何將此事掩蓋過去,師無衍卻瞥他一眼,抬手在他身上一揮而過,他衣袍上的血跡頃刻消失,師無衍卻仍不曾鬆手,他淡淡抬眸看了寧南景一眼,倒也未出言解釋,那神色卻已足以令寧長老後退。
“沒事便好,哈哈。”寧南景緊張笑了笑,說,“若是無事,那宗門大比——”
他目光不巧下移,正落在師無衍與謝執玉交握的手上。
寧南景:“——大比就繼續……呃?”
寧南景睜大雙眼,猛地朝後退了一步。
謝執玉覺得寧長老的語氣有些不對,正想回頭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寧南景卻蹭蹭蹭幾步退回到了諸位長老身邊,而後將眼睛一抬,看向不見半點雲跡的天空,猛扯身邊授業長老楚從歸的衣袖,道:“老楚啊!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
楚從歸:“?”
楚從歸也很是疑惑抬起眼朝天上看了看。
寧南景緊張回眸,見師無衍的目光仍舊停在他身上,他不由更緊張了一些,可也隻能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曾看到,隻是在欣賞天上的風景,又道:“晴……晴空萬裡,萬裡無雲,無雲無風,正是個練劍的好天氣啊!”
可楚從歸顯然不怎麼給他麵子,雖也隨他一般抬眸朝天上看了看,可很快便皺起了眉,顯然不怎麼同意他的看法。
“不太好。”楚從歸說,“太晴了,刺眼,不適合禦劍。”
寧南景:“……”
謝執玉隱約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沉默著看向他與師無衍正交握的手,緊張將手朝外抽了抽,而師無衍隻是掃了他一眼,見他那慘白的臉色似已和緩,便鬆了手,好似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般,重新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寧南景這才鬆了口氣,重新禦劍上了半空,宣告今日宗門大比規則有變,但總算是能重新開場了。
至於他們方才商議許久的辦法,不過也隻是匆匆布置,讓師無衍在這浮空擂台上設了一個禁聲咒,所有上台比試的弟子都不可言語,隻要所有弟子都說不出話來,就絕不會再有方才那種意外出現。
可他們顯然還是有些小看這些年輕弟子的神奇創意了。
禦劍至半空朝謝執玉拋媚眼的已經落伍了,厲害些的能用萬劍陣的輝光在高台上映出愛心,謝執玉不知道他們每日除了練劍到底都在琢磨什麼東西,他有些困倦,也已分不出精力去關注這些事了,隻是昏昏沉沉靠在座椅上,一麵試圖自行以靈力調整體內的魔氣。
師無衍數次回轉目光看他,總抑不住蹙眉,直至宗門大比結束,決出十名可入內門的弟子,後頭的事,師無衍顯然不打算再看了,他立即起身要走,寧南景卻又叫住了他,道:“無衍長老,還沒結束呢。”
師無衍:“……”
是,往年宗門大比,師無衍雖從不收徒,可怎麼也得等到這些新入內門的弟子拜完師後才會離開。
先前數十年,師無衍人不在宗門,寧南景怎麼也找不到他,這一回宗門大比好容易將人逮住了,他怎麼也不能讓師無衍現在就走。
師無衍隻好停下腳步,沉默著點了點頭,隻等著寧南景將那幾名新入門的弟子帶上來。
淩霄劍派之中,願意收徒的諸位長老修習的功法都有不同,寧南景需得為這些新弟子一一介紹,再問他們想要拜哪位長老為師,若長老有極為中意的弟子,也可在此時便做挑選。
而那位肩膀很寬的師弟,赫然就在十人之列。
師無衍已皺眉看了他好幾回了,以至謝執玉隻能垂眸盯著自己的足尖,壓根不敢抬首,也不敢發出任何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