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鎮西南方向曹營的中軍大帳內,軍師吉珪見羅汝才對自己的話,似乎聽進去幾分,便趁熱打鐵般地繼續說道:「現在就看我們到底想要它敗到什麼地步,依我看來,我們可以讓它吃個敗仗,陷入困境之中,但卻不必使它一敗塗地。
須知……有官軍的力量存在,才會有我們曹營的存在,今日官軍若是全軍覆沒,明日我們曹營也就難以再同闖王合手啦。」
生怕羅汝才不懂其中的利害關係,吉珪在最後更是特彆強調了一句:「這事情如此明白,難道將軍你還看不清楚嚒?」
「你說的這些話,也正是我心裡所想的。可如今我不是要你在這裡空講些道理,我是要你出個主意來讓我斟酌斟酌。」
吉珪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如水,他眼中更是射出了奇怪的光芒,上前一步,拉著羅汝才又向大帳內裡後退了幾步,分明是不願讓守在氈門外的親兵親將們聽到一丁點兒聲音。
「大將軍,如今在朱仙鎮這十七萬官軍的存亡,完全決於我們曹營之手……」
吉珪說到這裡時,又向帳門氈簾處望了一眼,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如果我們此刻真心與闖營一起拚力苦戰,則丁啟睿帶來的這十七萬官軍,必然敗亡無疑。
可……如果我們現在少發一些力,既能顯得我們是忠心保闖王打天下,又不使朱仙鎮這十七萬官軍全軍覆沒,如此結局……與我便是最好結果啦!」
「那……那……那下一步棋,咱們又該如何走呢?」
羅汝才雖然已被吉珪說得有些許動心,但仍然有一點迷茫,而吉珪麵對他的發問,也沉默了起來,並未直接作答。
在吉珪的心中雖然對此早有盤算,可是他也擔心一旦將自己所想全盤托出,恐羅汝才會因此而動怒,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心直截了當地全說出來。
不過,此事乾係重大,當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不自覺地有點打顫:「大將軍,我們相處雖然不過一年多的光景,但是你要相信,我對你是忠心耿耿,絕對是一心保你的,縱然粉身碎骨,我亦並無半點私心。
我即將要說出口的話,你不聽也是可以,隻希望你能將之放在心上,仔細想上一想,也許有朝一日,你會覺得今日之言,確為有用。」
羅汝才略顯急躁地催促他道:「你不要吞吞吐吐的。我們兩個還有什麼機密的話不可說,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吉珪見鋪墊都已做好,這才又向羅汝才身邊靠上一步,壓低聲音開口說道:「依在下之意,我們可以幫助闖王同官軍打這一仗,但不要使官軍在朱仙鎮前全軍潰滅。
在勝敗決於呼吸之間時,我們曹營突然倒戈,投降朝廷,與之共擊闖王,如此官軍在前,我們在後,腹背夾攻之下,必能大獲全勝。
若真能如此,則闖王既敗,朝廷對大將軍必然能夠重用之,異日將軍封侯封伯,封妻蔭子,甚或標榜史冊,都不難唾手而得矣。」
羅汝才聽了吉珪的話語後,大吃一驚,他將聲音壓得更低,輕輕問他道:「如今便下此毒手,是否太早了些?」
吉珪卻對此不以為意,他斬釘截鐵地對羅汝才說道:「今日不走這一著棋,日後恐怕將悔之晚矣啊!」
羅汝才仍是無法下定決心,他猶豫著說道:「以後……還有機會的吧?」
「不然,不然。大將軍當明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過了這個村,可就再沒有這家店了呀。」
「闖王如果就此完了犢子,我心裡頭也不忍哪。為人總要講點義氣嘛,何況自成他也待我不薄啊。」
「爭天下,先下手者為強。」
吉珪見羅汝才一直猶猶豫豫,總是婦人之仁,心中已然有些
著急,卻又不得不忍著耐心勸解他道:「自古以來,英雄相處,都是見機而作,不能講婦人之仁。大將軍,要知‘當斷不斷,必追悔莫及"啊!」
羅汝才心雖也有些許心動,但對吉珪適才說的話,卻頗有些不以為然。
雖然在內心中也對李自成十分戒備,但若是要他現在就同官軍聯手,一起消滅李自成,必然引得天下英雄人人唾罵,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而且他本人對朝廷、對官軍也並無絲毫的好感,也同樣不相信和信任朝廷。
他沉吟片刻後,才又開口問吉珪道:「倘若自成徹底完了,朝廷又豈能容得下我呢?」
吉珪又是一陣冷笑,道:「大將軍因何而出此言呢?」
隻聽他胸有成竹般繼續說道:「朝廷能不能容得下大將軍,這事兒完全不在朝廷,而在我們自己,倘若我們兵敗之後,勢單力弱,那時縱然向朝廷磕頭求容,朝廷也斷不能相容。
就如山東李青山,去年起義,到今年春天受了朝廷之騙,就撫於朝廷,他原想就撫之後會給他封賞,讓他做官,不料反被押到京城,獻俘闕下,淩遲處死。如果我們勢單力弱,則縱然幫助朝廷消滅了闖王,仍不免落得與李青山相同的下場。
可是,如果我們在消滅闖王之後,乘機擴充自己的人馬,隻要有十幾、二十萬雄兵在手,就可以既不怕朝廷,也不再懼怕任何官軍。
每一朝代,經過大亂之後,必然會出現群雄割據的局麵,唐朝便是一麵活生生的鏡子,珪觀今日之形勢,崇禎想中興大明,已幾近不能,但明朝二百七十年江山,也必然不會馬上覆亡。
依在下看來,經此大亂之後,這大明天下還可苟延殘喘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也都還說不定,唐朝安史之亂以後,不就是這種狀況,整個天下群雄割據,各霸一方,聽調不聽宣。
朝廷則各個給以封號,作為羈縻之策,我們隻要有幾十萬雄兵在手,朝廷縱然心懷猜忌,也莫奈我何,到那時,何愁不封侯封伯,宛若國中之國,子子孫孫皆長享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