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了一口氣,輕聲道:“你——你莫要說這種話。待此間事了,再安頓了我義父他老人家,我們……”
燭光之中,何沉光半張臉上有燭影跳躍,頰邊淚痕未乾,更顯得肌膚晶瑩剔透、眸如寒星秋露。她這般聽著他說話,臉上春冰似的寒色似乎慢慢地碎裂開來,探出了一星初生而脆弱的期盼。張無忌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一時間心中大為動搖、血液鼓蕩耳膜,接下來說的話字字仿佛從耳廓裡釘進了心上。
他的聲音愈發輕了。
“……我們便是遊曆天下也好、歸隱田園也好,天下之大,路何其多,又有何處去不得了?”
“我們總會在一起的……。”
這已經是一句承諾,而不隻是個暗示。張無忌說完了這話,亦覺內心震撼,心道:“我原來是這樣想的麼?我從何時開始這樣想了?我……我是想著要和她在一起的,即使,即使——”
他微微目眩之下,仿佛從何沉光臉上看到了最後一片冰也碎去的“聲音”,讓他縱使有千萬個“即使”,也都拋諸腦後了。
正在這時,何沉光突然站起了身,幾步走到了他麵前。張無忌下意識地直起身,何沉光卻突然彎下腰,雙手搭著他肩膀,整個人貼到了他懷裡。
張無忌登時一懵,身子微仰待要退後,卻被她趁勢壓了上來,一雙手也改為捏住他兩隻耳朵,湊近問他:“當真?”
她雖然主動投入他懷裡,當下已雪腮生暈、麵如霞染,問話時語氣十分惶然。兩人身體相貼,張無忌下意識伸手去扶著她腰,掌心下柔軟纖細的觸感仿佛順著手臂直直刺進了腦子裡。當即讓他滯了一下,慢慢地展開了手臂。
他動作極慢,似乎在確認心意一般,手臂張開了片刻才輕輕合攏,攬住了她道:“確真。”
“確真”二字甫一出口,他胸腔中驟然漫開一片火燙,心臟跳得都疾了。
何沉光趴在他滾熱的胸膛上,眨了眨眼,倏地綻開一個如夏花盛放似的笑容,一室的淒白月色都被這一笑點燃了。她倏地撈過一杯酒遞到他唇邊,道:“還喝麼?”
杯口湊到麵前,她身上方才還縈繞他鼻端的冷香被辛烈的酒氣一阻。張無忌清醒了些,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她,似有些為難地道:“還要喝麼?”
何沉光端詳著張無忌臉上也不知是被酒氣所激、還是被心火所激的紅暈,低聲道:“我有話和你說,喝了才能聽。”
張無忌隻好順從地就著她手,再喝一杯。隻是這杯酒下去,他也不免微微蹙眉,誰知何沉光把空杯放回桌上,又取了另一杯滿的。“還要喝?”
何沉光道:“我說喝了才能聽,又沒說隻有一杯。”
張無忌無法,隻得又被她灌進一杯酒去,這下徹底頭顱發沉、暈漿漿地連站起來都費力了。
好在他此刻也沒法站起來——何沉光丟開酒杯,倏地伸手摟住他脖頸,嘴唇附在他耳邊道:“無忌哥哥,你怕我嗎?”
張無忌道:“好端端地,我怕你做甚麼?”
何沉光聞言,又伏低一些,嘴唇貼上了他耳垂。張無忌驟然喝了太多酒,四肢已有些麻了,但耳朵仍舊敏感,整個人都被她驚得一震,聽她嚅嚅細語道:“你還不說實話。她明明來過了。”
那枝她進來時就拿著把玩的灑金梅不知何時掉在了榻上,花枝上的清水泅濕了一小塊褥衾。何沉光從張無忌身上支起身,拿起那支灑金梅,在張無忌麵前輕輕一晃,道:“是她新折給你的,好貼心呢。”
她唇邊猶噙著一抹笑,手上勁力已發,梅枝登時寸寸斷裂,上頭的花朵隨之灑到了張無忌胸口上。她拈起一朵梅花,三指一碾,那方才還開得嬌豔的花兒就在她指尖化為了齏粉。
灑金梅的花蕊染了手指,膩白的指腹上儘是星星點點的金粉。何沉光垂眸望著自己的手,淡淡地一歎。“你方才該是聽小昭姑娘說了許多話了。你就沒有一句想問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