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送他上來的健仆、小廝早就散了,眼前景色雖美,他也並不該在此刻邁出去一步,是以在原地就這麼站著。這般站了盞茶功夫,才聽見腳步聲姍姍來遲,他循聲望去,一抹綠影旋即映入了眼簾。
與光明頂上那蓬烈焰截然不同,何沉光此刻穿得玉色小襖、裙擺色如水蔥,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走出來,其人彷如一抹清涼煙波入眼,宋青書但覺滿腔心火,都被她那股涼意給冰得散了。他喉頭滾過兩回,才出聲道:“……何姑娘。”
何沉光望了望他,應道:“宋公子。這一路過來,下人伺候得好麼?”
宋青書這些天來被她直挺挺地晾著,臨照麵了還要多晾一會兒,火候早就圓滿了,連句重話都沒氣力去說,隻道:“何姑娘,請你據實以告在下,你這樣行事,究竟是為的甚麼?”
何沉光不慌答他,伸手繞起一縷頭發繞了兩繞,輕移步子圍著他走了半圈,道:“這話該我問你。你乾甚麼覺得我可憐?——誰讓你覺得我可憐了?”
宋青書不意她竟再度纏問起這句話來,不禁想起光明頂上被她臉對臉地欺近、二人呼吸可聞的情景,臉色騰地紅了,道:“何姑娘,你難不成就為了這等小事,就——就——”
何沉光道:“是小事還是大事,此刻我說了算,你說了不算。”
宋青書語聲一滯,道:“那你就當在下一時失言罷!即便在下惹著了你,在下的七叔可不曾與你有甚麼交集,你緣何將我七叔也一並擄來?”
何沉光道:“下人粗笨,抓錯了人。你好好答過我的問題,我自然放莫七俠走路。”她突然頓住腳步,唇角微勾,“怎麼你避而不答,是又想讓我咬你了?”
宋青書頓時麵紅如血,後退一步道:“姑娘慎言!”
何沉光順勢逼近一步,輕聲道:“你可想好了下一句怎麼說。你若是不正經答我,不妨試試我敢不敢咬你。”說著已伸出一隻手來,掐住了宋青書一角衣襟。
宋青書垂眸望去,見她雪白腕子上的羊脂玉鐲堪堪滑落一段、套不住她纖瘦的手腕,腦中轟然作響,猛地閉上眼睛,猛地呼吸幾次,脫口而出道:“你從前當他被人害死,為了他叛出師門、擔了一身罵名,五年來遭恩師厭棄、同門追殺,可有一日安寢?想來他出山之後,絕不該不知道你是如何苦熬的,卻沒立刻回來找你——那日光明頂上,我看他原本也是不急著現身的,你為何要殺那小姑娘,你難道——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可憐嗎?!”
他驟然說出自己隱秘的心事,頭一句出口,後麵的話更是收不住了,待得一口氣說完,方覺天旋地轉,睜眼朝何沉光看去,誰知正撞見她愣愣地看著自己。
何沉光仰頭望著宋青書,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出戲。
她想:張無忌果真比他高些。
她心中下了論斷,口中淡淡道:“你說得對,我自己也覺得我自己很可憐。”她手指轉一轉,將他衣襟絞得更緊了,踮起腳來,在他耳邊輕聲道:“……可我仿佛覺得,你很喜歡我這樣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