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從不說廢話,一旦開腔,要說的必然是大事。何沉光已經迫不及待要聽它準備說甚麼了,表麵上仍隻是假模假式地歎了口氣,苦惱道:“照這樣說來,哪怕要我變作個口歪眼斜的村婦、虎背熊腰的黑胖,也算是題中應有之意。怎地連人都不要我做了,非要我做個怪物呢?
聲音沒有感情、沒有欲望,自然不會像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那樣接她的茬。它隻是平靜地道:“他人每愛你一分,就還你一寸好皮。”
說完這句話,它便再也不多說一個字,就此消失無蹤了。
何沉光忍不住愣了一下,先是想:“這也太公平了罷?”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隻道這麼一張東西,讓人見了,隻有架上火燒熟了都嫌廢柴禾的份,……居然還敢談甚麼愛不愛的?
這念頭一起,她自己都覺滑稽,心中發笑著將其驅之腦後,果真拾起了枯枝,費九牛二虎之力攏了一堆火。當然,不是拿來燒臉這般浪費的,是拿來燒魚的。
這般靠吃魚肉對付了胃囊,她就著火烤乾了濕衣裳,尋了塊還算乾燥的地方,幕天席地地睡了一晚。好在此時正是盛夏,到了半夜也不覺太冷。許是她這個人太毒,夜晚竟沒有蛇蟲鼠蟻驚擾半分,她半夜醒來一次,還臉對臉地見著了一隻野狐狸,嗅了嗅她便大為受驚,連保命的狐臭屁都放了出來,扭過身一陣瘋跑地逃了。
何沉光第二天起身,掏出懷裡吃剩的魚肉,吃了個滿嘴腥。久餓之人吃多了容易撐死,好在她休息一晚身體已經恢複了不少,連吃剩的再烤新的,一口氣吃了四五條小魚,氣力又再見長。可見這具身體醜則醜矣,體質卻還不錯,頂多是在地上躺了一晚,骨頭有些潮疼。
她解決了基本的吃飯問題,不由也懷念起了正兒八經的飯菜。然而她既沒錢買食物,也沒法頂著這張臉去菜市,好在沒錢和醜,往往可以用拳頭解決,她便拾一根短樹枝,老老實實地開始練功來。
這一回她沒從九陽、五合內功練起,而是抻動四肢筋骨、延展一番,方才拈著那樹枝比比劃劃,慢慢使起了一門古怪功夫。她一邊擺正架勢,一邊凝神思索,跳過那些借內力之威方才有效的招式,嫁接成以巧力傷人的招數。
此刻若有第二人在場,便能瞧出她這一套路數之詭異,一忽兒縱躍橫滾、一忽兒盤腿側臥,重心搖搖擺擺地不在下盤,多半不合中原武學之理,少半能看出漢人家數,但又不十分純粹,雜糅了許多怪招,而且前頭還隻是些要分勝敗的招數,後頭卻招招為取命而來,端的毒辣。
何沉光此刻站在巨人肩上,自然而然地改圓了一輪招式,站在原地回憶一番,發覺後半段出招時心境微現陰戾,以至於當時忘情,奔著殺人出招了。果真有些武功,練起來要格外謹慎——其實這套怪招之源,這正是何沉光前生尋訪多年、屬下從波斯帶回的霍山手劄及聖火令上所載,多以這老魔頭的外功為主,另有幾招是當年霍山之師野芒傳下的殘式。霍山生前殺人無數、極惡滔天,這樣一個惡人的遺物,不計何沉光如何去改,自然不可能改成正大光明、養心正氣的高招。
何沉光晃了晃手上的樹枝,正自猶疑,轉念一想,又疑慮儘去。隻要沒人犯賤到她手上,她自然也不必用這方法和人拚命。隻盼這拚命的事越少越好,反正死的不會是她,彆人犯賤,又同她有甚麼乾係?
她念及此節,心情重新好了起來,便拿著樹枝,將方才一套招數前半又演練了一遍。還不待她練完最後三招,忽聽得不遠處林中沙沙作響,緊接著便是一陣極凶猛的狗叫由遠及近。她轉身一望,就見前頭竄來兩條兩隻細腿窄胸、唇吻眥贅的良種獵狗,直直衝她衝來!
這片野林裡人跡不少,大約常有樵夫、農人在林中走動。何沉光雖想著避人,但也沒往裡走得太深,畢竟深山老林就意味著凶猛野獸,沒想到這麼快就撞見了活物。
那兩隻獵犬生得狗腿又細又長,瞬息之間就跑到了何沉光麵前,卻不忙撲咬,而是繞著她大聲猛吠,並不越雷池一步。其實家犬跟得人久,識得人類美醜,如何沉光這般恐怖的長相,真乃前所未見,狗子吠而不咬,自然是本能畏懼,就如人類本能地不會去碰毒癩蛤一般。
俗話說狗仗人勢,狗子一到,後頭的人自然遠不了。何沉光見二犬尾巴微夾,已知它們不敢咬,便抬眼去看正往這裡跑來的兩道人影。
果然狗子不俗,主人也不差,這兩人一先一後跑近,皆穿著一身用料不凡的勁裝,各自手持長劍,這看來就不是為了打獵了。何沉光覺得應該留給他們受驚嚇的時間,是以不忙說話,而這兩人與她照麵,果然齊齊麵皮抽搐,其中一人甚至駭得發出一聲短促尖銳的嘶叫來,連劍都快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