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沉光在花滿樓麵前挑明自己先前的謊言, 原本還等著看小瞎子的反應,沒想到教陸小鳳這麼一打岔, 三人談過了話, 這便各自回房。她回房坐定, 忍不住又想了想花滿樓當時的反應,屬實並無異常, 不由心中索然無味,隻怪小鳳凰出現的太巧。她思慮一陣,便踏踏實實地繼續運氣練功, 心道此事不急,見著小瞎子時再分說兩句就行。
陸小鳳既有定計,接下來就是商議如何請君入甕、一舉在喜宴上擒盜,一應細節皆有幾個男人打算, 何沉光自然不必參與。男人們每天在外奔走,即便偶爾回來,也是深夜才歸,自然不會來吵醒何沉光, 何沉光便也當做聽不見一般繼續悶在房裡。是以這小樓裡除了她之外,白天裡經常鎮日無他人在, 何沉光幾乎成了專業看家,唯有王憐花的家人會準時送藥過來,但也並不會停留太久。何沉光無事可做,每天敷衍過了王憐花安排的大小苦藥,就一心一意地練自己的功夫不提。
她上一世修煉九陽功並不得法, 起初還以為是悟性所至,後來才知道是受心魔所限。如果她一直執著武道極致,自然想練的功夫沒有練不成的;一旦這心魔沒了,再練起武來就沒有無所不能的神異,哪怕天賦奇絕,也得受血肉之軀所限。她這具身體已經成年,要臻大成之境絕非易事,而想要在數招之內克敵中原武功、搶占先機,猶以她所知的西域武學家數為佳,因此她先前打定主意劍走偏鋒,用霍山外功自行嫁接幾路殺人招數,連同內功亦要速成,是以終於大破師門禁忌,將五部合斷從五到一、反練起來。
五部合斷的內力心法,隻要老老實實、穩紮穩打,進境雖慢,練成後威力卻強,且並無傷害身體之憂,隻不過絕難練到第四部以上。然而一旦開始反練,進境則一日千裡、勢如破竹,每一部練成後威力可與正練相當,隻不過必有走火入魔之險,且真氣在體內每走一輪,都會略微損傷經脈,練得久了、用得多了,遲早會經脈儘毀。
然而事急從權,為求速進,做些小小犧牲也未嘗不可,至多達到目的以後不再用五部合斷這門功夫就是。何沉光心如止水,閉眼入定,不一時就感覺到丹田微熱,一股孕育了兩天的反五部真氣終於成型,略嫌霸道地衝上了經脈。
她任由那真氣在身體中衝過一圈,這才睜開眼睛,有些煩惡地皺了皺眉,伸掌往床幾上一拍。這一掌落下,自然不像她以往那樣有削金斷玉之能,床幾十分堅固,隻是發出一聲鈍響而已。
體內真氣鼓蕩的難受消解了不少,何沉光吐出一口濁氣,垂眸查看她剛剛拍過的幾麵。釉紅的木料色澤暗沉,如不細看,絕難發覺她方才拍過的地方已經多了一條細小的裂紋。
隻不過區區幾日,這邪門的修煉方式就已威力初現。何沉光還算滿意,灌了一杯涼茶後,再度閉眼入定。這般練功練過了一夜,約莫到了早上服藥的時間,何沉光方才停下,耳聽門口傳來敲門聲,她向來不太樂意與王憐花的家人照麵,因此等了一會兒才去開門,門外矮凳上已經放了一碗熱騰騰的苦藥。
她剛剛練完功,正是犯惡心的時候,教這藥味一激,忍不住乾嘔了一聲,趕緊捏住了鼻子,端起碗來正欲要回房倒掉,突然身後傳來一道涼涼的聲音:“有這麼難聞麼?”
不遠處的回廊陰影下,王憐花斜倚著欄杆,閒閒望了過來。他穿著一身素白的燕居服,一雙箭袖服帖地包著手腕,比之平常那股張揚而出色的氣質,竟爾多了幾分謙和素雅,若非一張口仍是熟悉的語氣,瞧著倒像是個好少年了。
王不見王,何沉光向來一看見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也不去和他說些寒暄的話,打量著他道:“豈止是難聞。”說罷直接折回房中,關上了房門。
門外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笑,不久就了無動靜,想來王憐花已經走了。何沉光正待繼續練功,也不知道今日此時是什麼良辰吉日,窗外又來了稀客,敲著窗道:“喂,小丫頭!”
何沉光放下藥碗,前去拉開窗扇,露出一個笑嘻嘻的陸小鳳來。陸小鳳這幾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此刻突然刷新在她窗外,實屬罕見。何沉光正要問尊客來意,陸小鳳已經獻寶似的塞過一隻錦盒給她,道:“送你的。”
這錦盒上描金繪鳳,端的極為精美。何沉光打開盒子一看,隻見內中排著著六顆玉白可愛的花形點心,一隻作心、五隻作瓣,花瓣微曲、婉約如真,精致得令人幾乎不忍吃。陸小鳳見何沉光認真端詳這點心,得意道:“怎麼樣,有意思麼?”
何沉光很給麵子地道:“很有意思。多謝你了。”
“不必謝我,我們今天去了熙春樓少東家府上敘話,這是他家廚子新想出來的花樣,正好便宜了我們。”陸小鳳摸了摸鼻子,“何況這僅剩的一盒還是那一位虎口奪食搶來給你的,否則早就進了我的肚子了。”
何沉光明白他說的是花滿樓,不由微微一愣,道:“……花公子有心了。”
陸小鳳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交代了幾句話就又閃身跑了。何沉光拿著點心坐回榻上,隨手拈起一枚入嘴,豈料不是甜的,而是鹹鮮口的。她嚼了兩嚼,覺得味道不錯,便很有興致地又拿起一枚,這一次居然是酸甜生津,連帶著點心皮也有淡淡的柑香。她這才知道這六枚點心,味道皆是不同,便次第一一嘗過,越吃心中越是奇怪,腦中翻來覆去,總想起那萬事不縈懷的小瞎子來,總算想到:自從她自承說謊的那夜之後,從第二天開始,她一直沒再見著花滿樓,到如今已有三天了。
熙春樓少東家的喜事,正合那采花賊作案的五日之期——即便不合,看在唐王的麵子上也得合上一合——是以何沉光所剩時間不多,除了每天倒藥,便是縮在房裡練功,幾乎不怎麼出門。饒是如此,她中間還是跟陸小鳳和王憐花照麵過幾次,唯有花滿樓則是一次都沒見過。
何沉光微覺狐疑,倒也不太放在心上。倒是這一盒點心過後,第二天、第三天,皆有小樓旁住著的鄰居上門,同樣是受花滿樓所托,送些點心零嘴來給她。
若是何沉光起初還分不清小瞎子是真的事務繁忙才見不著人,還是他自己有意為之,現下看來,反而能明白花滿樓是故意不見她的了——誰讓她這回真把神仙給惹生氣了呢?隻不過這每天的點心零嘴不斷,又十分耐人尋味。何沉光揣摩了三世的男人心思,自然多有領悟,唇角微勾地想:“生了彆人的氣、晾了對方幾天,反而自己又內疚起來?”轉念間臉上剛掛上的笑意又是一冷——
畢竟為一個人生氣,也就是為一個人掛心。
她想到這裡,立刻止住了這份雜念,起身打開房門,憑欄朝一樓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