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成無奈地跟著爺爺撿字紙,從垃圾坑到吳家客棧一路撿來,半天就撿滿了一筐子。
這是令家的祖傳,令家祖祖輩輩都見不得字紙亂扔,所以每隔三天畢成就跟著爺爺做著無聊又無奈的祖宗活。
爺爺說:
“我爺爺的爺爺說了,文字是人類文明的標誌,是古聖人的心血所化,而字紙是文字的載體,隨便丟棄字紙是廢德棄仁的行為,更是君子之大不為。”
畢成的無奈是四歲就開始的,不過那時候對於這近似於傻瓜的行為認識不到位,剛剛能夠走遠路的他,整天被封閉在家裡受爺爺的文字訓練,所以對於撿字紙這個可以放風的機會感到非常難得,但時間不久他就認識到這無聊而無奈的撿字紙遠遠不如坐在家裡練習寫字。
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每隔三天一次的撿字紙義務勞動仍然在爺爺的屁股後麵持續著。
有一次爺爺一跤跌倒,畢成立即感覺撿字紙的持續有了中斷的可能,但天不作美,爺爺居然又站了起來。
更糟糕的是:回家以後還要把字紙一張張鋪平,擦去贓物,然後拿到“文聖帝君”廟的天壇裡燒掉。
從家裡去文聖帝君廟可是要一個時辰的路。
畢成的父親在畢成兩歲的時候就不仁不義地丟下畢成死去了,然後母親又不義不仁地改嫁到一個畢成不知道的地方,所以畢成麵前的壓製就隻剩下這個九十二歲的爺爺,爺爺早晚一死,嗨,他畢成就自由了!
爺爺有時候責罵畢成沒心沒肺,畢成立即腹擊:
“沒心沒肺?沒心沒肺的多了,先有我父母,後有你這個腐儒每天拿撿字紙折磨我,我算老幾?”
今天回到家,爺爺居然躺在床上讓畢成一個人完成清潔字紙的任務,畢成不由得心裡冒火:
躺著舒服?我也知道啊,哼!
等畢成完成全部臟活,又在爺爺的指導下開始人生的第一次做飯。
畢成很快就完成了這項在爺爺看來很艱巨的工作,不過他清秀的臉上滿是煙灰和麵粉,幾乎有一寸寬的麵條有一半成了焦糊狀。
這天爺爺的性格出奇地好,吃了幾口畢成的傑作,爺爺就帶著畢成去文聖帝君廟燒字紙。
爺爺一邊歪歪斜斜地走一邊看四周的景致,滿眼都是無限的迷戀。
花費了以前時間的數倍,兩個人終於跪倒在天壇旁邊。
爺爺溫和地對畢成說:
“狗娃,我可能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今天就由你來燒吧——心要乾淨,把聖人的文字送入乾淨的虛空……”
“狗娃?莫非爺爺又有病了?”
畢成立即想到了這個問題,因為每次爺爺有病,就會改變口氣改變稱呼把畢成叫狗娃。
正在點火的畢成抬頭看一眼爺爺的臉,忽然就兩眼呆住:
祭壇旁邊的那個鐵塔由於下麵的地麵被淤水浸濕正在向著兩人倒下來。
爺爺順著畢成的目光一看,兩眼驚得極速得變大,放射出無窮的力量,全身爆發出驚天的氣勢,立即飛身擋在畢成麵前,兩條乾瘦的臂膀再加上他枯瘦的頭顱對著鐵塔毫不猶豫頂上去,鐵塔“轟隆”一聲就倒向側麵。
但畢成還是被鐵塔輕輕地撞了一下,所以就昏了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眼前出現一個穿龍袍的老者,這老者身上似乎有著古老文字的氣息。
畢成揉著眼看了看,不認識啊,不會是爺爺的某個文友吧?
隻聽老者說:
“五代撿紙,善莫大焉,賜你百年仙筆,享有我仙帝同等法力,莫可負之——這裡有一個宇宙大神的之寶和一絲神魂也送給你,如果你境界到了至高,這個神魂會和你融合一起,你們合二為一,你能夠得到他的一切,那時候你是你,也是他。至於你能走多遠,就看你的造化了——忘了告訴你,他也叫畢成。”
畢成立即腹擊:
“媽的那個什麼,又是一個爺爺一樣的腐儒,文縐縐欺負我讀書少?仙筆?仙帝?仙帝是什麼東西?”
忽然畢成的身體一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進入了畢成的身體,畢成大叫一聲坐了起來。
“醒了?”
眼前是他的鄰居趙老頭,一個經常找爺爺喝茶並順帶著討一幅爺爺字畫的野心家。
“我怎麼會在這裡?不是在文聖帝君廟嗎?”
“孩子,你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我們怎麼會讓你老是躺在廟裡呢?”
畢成的目光立即四處搜尋,想看看爺爺在哪裡。
可是那個老是壓迫在他身上主宰著他的一言一行的爺爺找不見了。
“我爺爺呢?”
“孩子你不要難過,你爺爺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裡了?”
“孩子,你爺爺被那個鐵塔撞破了頭,你說去哪了?”
畢成忽然感覺有些發昏,但絕不是爺爺走了以後的那種,就是有些不知所措。
爺爺走了?這裡成了自己一個人?
木雞了半天,回憶起那天的情景,忽然就有了想哭的衝動。
那個老家夥居然用頭頂那麼大的鐵塔……傻蛋!蠢豬!罵你腐儒錯了嗎?王八蛋!
如果這時候能夠遇到他,保準給他一拳。
但無論怎麼想怎麼腹擊,那種想哭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終於,他開始嗚嗚嗚起來。
這家夥居然學了他兒子他兒媳的那一招,屁股一撅,走了!
走了就走了,居然連一句告彆都沒有。
“嗚嗚嗚……”
嗚嗚嗚了好久,畢成抹掉眼淚,溜下床說:
“想去看看他。”
趙老頭說:
“當然了,應該去的——不過你不打算寫一篇祭文嗎?以前你爺爺可是很重視這個的。”
畢成茫然地點點頭,寫就寫吧,寫祭文的本事他自幼就會,誰讓爺爺經常給四鄰鄉親寫這些呢?他已經看了千萬遍了,早就爛熟。
趙老頭出去忙乎了,畢成要去看爺爺,還有一些要準備的物事。
捉起筆剛要下手,就感覺手裡多了一個東西,好像是一支看不見的筆。
畢成嚇了一跳,立即丟棄手裡的筆,站在地上發呆。
鎮靜了一會,覺得這完全是因為自己大腦受傷後的後遺症,於是再次捉了筆去寫。
可是那種感覺又來了,不過這次他沒有鬆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揮筆就寫。
好像天空有一種奇怪的氣流全部湧進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又集中到了右手,流進了筆裡麵。
有一支看不見的筆和手裡的筆很快融合在一起了,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幾乎看得見摸得著。
媽的那個什麼,不管它了。
一筆落下,虛空隆隆震動,無儘的力量注入紙裡,紙上麵好像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氣勢萬千。
“魔?妖?”
畢成扔掉筆一下子跳起來,一蹦子就到了院裡。
畢成起初很驚駭,後來想到了那穿龍袍老者“五代撿紙,善莫大焉,賜你百年仙筆,莫可負之!”這句話就有了仰天大笑的衝動。
仙筆?真的嗎?如果是這樣,哈哈,看我畢成如何縱橫人生,放馬江湖!
想了半天,一會兒呆,一會兒笑,忽然跑進屋捉筆就寫:
“先熟練一下仙筆吧!”
一筆落下,感覺整個虛空又顫抖起來,有很多令人舒服無比的氣流進入身體,從不知名的路線進入胳膊流注筆端。
手裡重新出現一隻無形的筆和爺爺的小毛筆融合,一顆顆圓潤而瀟灑的小字就排著整齊的隊出現在紙上。
很快,兩張祭文成功了。
心情非常愉快,在去爺爺墳墓的路上,他幾乎就唱起小曲來,忽然看到身邊趙老頭奇怪的目光,立即神情一震,嗚嗚嗚,還是嚴肅點好,一點形象還是要的。
一步走進墳場,看到那一堆黃土,眼前忽然就出現爺爺用枯瘦的兩手加上小腦袋頂撞那巨大的鐵塔的情景,媽的那個什麼眼淚就撲簌簌下來了。
咧著嘴憋了一會,還是沒有哭出來,唉,怎麼說呢,這趙老頭對自己和爺爺知根知底,很清楚自己對爺爺一直是陽奉陰違,盼望爺爺死去已經很久了,這如果哭出來,趙老頭一定會認為是貓哭耗子那回事。
不敢笑也不能哭!
給後土念了祭文,拿出火剛剛點著,那祭文就閃出一道光芒,有一丈那麼大的一團光在虛空閃了幾閃才漸漸消失。
趙老頭驚呼:
“啊啊,畢成,你爺爺一生積善行德,連後土神靈都感動了!”
畢成也很驚異,但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與爺爺的積善行德沒什麼毛關係。
“積善行德?扯淡!——沒想到這仙筆這麼厲害,哈哈哈,發財了,我有辦法把仙筆變成搖錢樹!”
接下來在爺爺身上那一堆黃土前念祭文,本來祭文上麵那些“撫養兒孫,含辛茹苦”一類的句子都是千古不變套路式的死句子,可?畢成念著念著就兩眼模糊,淚飛如雨,被他嚴管死守的嘴巴再也難以控製,一下子張得老大,嚎啕大哭。
眼前不斷地閃現出一幕幕情景,從三四歲連續到前幾天,那些被他曆來嗤之以鼻的情景被爺爺一頭撞在鐵塔上一下子撞得變了味,變成了刻骨銘心的痛。
手裡的祭文被淚水濕透,隨著畢成哭天搶地又撲又抓的不雅動作,祭文紙很快就粉身碎骨。
回來的路上,畢成偷看了一眼趙老頭,唉,不知道這老家夥對自己的狼狽相是什麼看法?總之無所謂了。
一個人在家裡坐了幾天,什麼也不想乾,也不想吃,老是流淚,老是想哭。
唉,他自己也感到吃驚,最近幾天怎麼就老是想哭呢?
這個老家夥,活著不讓我舒心,死了也不讓我安然。
“令公在家嗎?”
一個叫齊全的老家夥探頭探腦地進了院子。這家夥一直是爺爺身上的寄生蟲,雖然在八十裡外,但不到半個月總是來爺爺這裡一次,臨走以低價順幾幅爺爺的字畫 ,拿出去高價銷售。他的伎倆哪裡能夠逃出畢成的火眼金睛?但爺爺這個榆木腦袋總是不能醒悟,齊全這個當一上就是三四十年。
忽然爆發的怒火又忽然降下去,畢成心裡樂嗬嗬:
“看我不宰了你!”
這麼想著,笑容滿麵地說:
“哈哈,齊叔啊,坐坐坐。”
“你爺爺呢?”
“搬家了。你如果想討茶我給你帶路。”
齊全忽然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靈牌,一下子就站起來。
“過世了?怎麼會?前不久他的身體還硬朗啊。”
“人嘛,哈哈,說不定過幾天齊叔也會上桌子。”
齊全大怒,幾乎就要撲上去一巴掌拍死畢成的樣子,但緊接著忽然又滿臉堆笑:
“畢成啊,有幾個朋友仰慕你爺爺的手筆,想買幾副……”
“有有有,我爺爺每天作兩三幅,這麼多年下來都堆滿我家的密室了,我早就想低價處理了。”
齊全大喜過望,立即說:
“好,我知道畢成是聰明人,早一點變成錢早一點過舒心日子——拿幾幅看看?”
爺爺的作品隻有十三幅字九幅畫了,都被卷在一起擱在床前的小桌上,畢成拿過來一幅幅展開說:
“外麵就這幾件,其它的都在地窖,爺爺說,他死後這些東西會持續漲價,先不要多出售,等一字千金再說。”
這個齊全很清楚,名家死去,名作會持續漲價,漲十年百年千年,說不定還萬年呢。
一幅中堂三條幅展示出來,所謂中堂就是左右各一張字條幅,中間一幅比較大的字或畫,三條組成一幅。
畢成問:
“說個價吧,如果談不來,其它的就不要動了。”
齊全高興得兩手顫抖:
“齊全,我也不亂說,你爺爺以前最多一幅中堂五兩銀子,我就按照這個價給你吧。”
畢成馬上把三條幅卷起來,譏笑道:
“齊叔啊,我爺爺說了,他去世後三年字畫翻五十倍,十年翻一百倍,一百年千倍,讓我參照這個數出售,所以我現在不想買了,等三年。”
齊全一聽並不驚異,因為他從這裡得到的字畫已經按照八十倍的價格銷售多年了,死後三年五十倍?何止啊!
但他還是偽裝了一下表情:
“什麼?五十倍?”
呆了一會,齊全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唉,高就高吧,我總不能空跑一趟吧不是?一幅十兩,這些我全買了!”
畢成慢悠悠生起火爐子,一邊熬茶一邊說:
“齊叔啊,等三年吧,你多少年裡空跑一趟有什麼打緊?三年內你就不要來了。”
“畢成啊,以前你爺爺的字畫都是我經手的對不對?大部分的價格是三、五兩銀子對不對?這個你我都清楚,現在我這個你爺爺的唯一朋友老遠來了,不能讓我空跑吧?”
畢成一下子就變了臉,吹胡子瞪眼睛地說:
“等三年你急什麼?不就是三年嗎?好吧好吧,就四十兩銀子吧,真是的,三年都不能等?”
齊全一看,那樣子好像是要揍自己,急忙說:
“好吧,反正已經來了,四十就四十——這些總共多少幅?給我打包算錢吧!”
畢成一下子就心涼了,感覺自己宰得夠狠了,但現在看來還是力量不足。
沒撤了嗎?有!
畢成忽然滿臉的肌肉都笑起來:
“我爺爺說了,這裡麵有兩幅超品,暫時不能賣。”
隨便找了一幅字一幅畫合在一起卷起來,高掛在床後的牆壁上。
“隻有這兩幅了,千萬不能賣了,留下來我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