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轉身出去,這裡迎春便沉吟道:“若果真是安嬪所為,確實可恨。可她是吏部尚書的女兒,家世顯赫,隻怕娘娘要她伏法,也沒那麼容易。正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
不等說完,就見阮綿綿憤憤道:“法理不外乎人情?馨貴人倒是符合此例,怎麼沒人替她說一句法理不外乎人情呢?如果是安嬪,就因為她家世顯赫,即便心思殘忍,害人害己,也要生搬硬套法理不外乎人情嗎?”
迎春沒話說。夏荷忍不住道:“知道迎春你是為了娘娘,怕她和吳家結仇。但咱們娘娘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向來嫉惡如仇,什麼時候和你講身份貴賤?娘娘若講究這個,宮裡奴才們也沒有簇新的冬衣穿了,更不會走到哪裡,都是一片稱頌之聲。”
“我也知道。”迎春苦笑:“還是想著娘娘對女人格外憐惜,如今馨貴人已經是救不了,再搭進去一個安嬪,這後宮成了什麼?”
“如果這事真是安嬪做下,後宮就算成了墳場,她也得第一個給我埋進去。”
阮綿綿的話把迎春夏荷都驚住了,她們不明白一向同情善待女人的主子,為什麼麵對安嬪得時候,竟會比皇上還要無情冷酷。或許皇上看在吳大人麵上,也未必一定會殺安嬪,可娘娘……
仿佛看出了她們的疑惑,阮綿綿歎了口氣:“有什麼不懂的?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道理法律現在這裡擺著。安嬪害人,她就該死;馨貴人被害,她不該死。這個很難理解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倒也不難理解。但是……把方方麵麵的都考慮到,就有些不好理解了。不過榮嬪當日居心叵測,詛咒娘娘,娘娘也沒有容情。可見您是一個鐵麵無私,隻講道理不講人情的。那您就想著,馨貴人也是該死。她錯就錯在是後宮女子,後宮妃嬪失貞,不管是不是被害,都一定要死,這也是法理。”
迎春走上前,為阮綿綿捏著肩膀:“娘娘這樣想,或許會好受一些。您啊,也彆為這個事兒和皇上犟了,找個機會,做兩碟他愛吃的點心,去禦書房服個軟認個錯,皇上還是愛重娘娘的,一定會原諒您。”
阮綿綿:……
“是啊是啊娘娘。”夏荷也趕上前:“您看皇上今兒為了讓您振作,還特意將此事交給您調查。奴婢想著,他這是將安嬪也一並交給娘娘處置,安嬪不比馨貴人,若娘娘心軟,大可饒她一命。馨貴人實在是不能饒……”
“你們都給我閉嘴吧。”
阮綿綿捂住心口:嗚嗚嗚!穿越大神,她想回二十一世紀,有沒有辦法能讓她回去?封建社會真得太讓人窒息了。
“你和綿綿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馨貴人怎麼就忽然被發現詛咒皇後?她又不是榮嬪,就算皇後被廢,也輪不到她得寵上位,她怎會如此糊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曲折?”
壽寧宮裡,用過晚膳,徐太後在兒子的示意下揮退左右,這才急切問出憋了一天的疑惑。
“母後慧眼如炬,馨貴人的確不是詛咒皇後。”
林卓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隻驚得徐太後目瞪口呆。好半晌,她才歎了口氣,喃喃道:“從前先皇在時,這後宮裡何嘗不是腥風血雨?煽風點火下絆子甚至用藥的,也處置了好幾起。但似這般殘忍狠毒的心思,我當真沒見過。難怪都說最毒婦人心,有綿綿這樣寬厚善良的孩子,也便有安嬪這樣的蛇蠍毒婦。對了,確定是安嬪嗎?彆再是馨貴人死前想拉個墊背,胡亂攀誣吧?”
“八九不離十。”林卓淡淡道:“既然要拉墊背的,自然要拉真正的罪魁禍首才不虧。我想馨貴人也不會為了讓好姐妹泉下陪她,連凶手都放過了。”
徐太後點點頭,感歎道:“那八成是真的了。隻是竟然有陌生男子隨意出入後宮妃嬪寢殿,此事著實可怕,皇上不可輕忽,定要一查到底。”
“這樣人除了宮中侍衛,不做他想。但侍衛們輪值巡邏,都是一起的,此人應該是利用巡邏間隙,偷偷藏匿宮中,仗著熟悉地形,才能犯下如此罪孽。這事不難查,喜樂那邊已經有了人選,隻等綿綿調查安嬪後,兩相對照,確定無疑,便可拿下處死。”
“嗯。”徐太後點頭:“隻要有了懷疑的人,就不能再讓他進後宮,這理由也好找。如此倒是謹慎點好,等綿綿那邊出了結果……對了,我把你叫過來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你和綿綿的事?你們倆到底怎麼了?這件事和綿綿又沒關係,你怎麼就半夜出了坤寧宮?就不想想奴才們會怎樣看她?”
提起這個,林卓也是無奈,將自己和阮綿綿的分歧爭吵說了一遍,隻把徐太後都給聽糊塗了。
“綿綿竟然為馨貴人求情?她到底知不知道馨貴人犯下的是什麼罪過?皇上沒有連累她的家人,已經是皇恩浩蕩。後宮妃嬪失貞,念她被人所害,賜她一個全屍,就是厚道了。綿綿竟因為這個和你置氣?“
林卓點點頭。見母親雙眉緊鎖,麵上帶了點怒容,沉聲道:“這孩子,我早和她說過,慈悲是好是,但身為皇後,也不可過於慈悲,那就是愚善了。她倒好,不但全沒把這話記在心上,還變本加厲。難道真是我們平日裡太順著她,竟恃寵而驕了?”
林卓雖然和妻子還在冷戰中,卻又哪裡聽得人說阮綿綿不好?他揉揉額頭,沉思片刻後開口道:“母後,話也不是這樣說,雖然我仍是處死了馨貴人,但是我也能理解綿綿的心思。”
“你還能理解?”徐太後看著兒子:“你說說看,我就不信了,我都不能理解,你倒能理解?”
林卓忍不住就想起他和阮綿綿初次見麵那一瞬;及至後來兩人成婚,洞房之夜那個“原形畢露”的女子;大膽安排母親弟弟脫離國公府,甚至支持嶽母和蔣林在一起,還有萬般無奈不得不殺白楚楚,要救馨貴人為她討公道的那個皇後……
一個又一個阮綿綿在他腦海中重疊在一起,最後合而為一:是那個眼眸溫柔清澈,麵容美麗堅定,言談舉止間自信又熱烈的女子,是讓他傾心愛戀,甚至願為她從一而終的妻子,在這世間,她是一個無所畏懼的異類,從未改變。
“母後,你不覺著綿綿很與眾不同嗎?”
林卓抬起眼,看著徐太後輕聲道:“這個世間,權貴當道,即便有幾個人不趨炎附勢,但也會趨吉避凶。絕大多數人都是凡夫俗子,想著的都是攀附權貴飛上枝頭。真正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都不多,更不要提那些弱女子,即便是有俠義之輩,也多是出在市井之間。所以才有仗義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之說。她們行為放浪形骸,不肯被世俗禮教所拘……”
“好好兒的說綿綿,怎麼扯到什麼屠狗輩俠女出風塵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徐太後有些糊塗,卻見兒子的雙眼中都放出光來:“母後。您還不明白嗎?綿綿本就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尋常女孩,被國公府接回,哪個不是歡喜雀躍?可她卻全不把這些榮華富貴放在眼中,甚至一早就找好了退路。是的,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林卓猛地站起身:“她溫柔又善良,但也清醒而冷靜;她不貪慕虛榮富貴;行事隻憑道理良心。在天下人眼中,君權大於天;可是在綿綿心中,隻有道義大於天。世上多少人被紙醉金迷浸軟了骨頭,可綿綿一介弱女子,卻是風骨錚錚,無欲則剛。這世上隻有我一個皇帝,人人都怕我,都要揣摩我心思行事;隻有綿綿,她敬我愛我,卻從不懼我。因為她,我才能既做皇帝又做人,免去高處不勝寒的處境。所以,她要救馨貴人,世人都不能理解,但我能理解,雖然我沒有如她的願,但我真得……就在這一刻,母後,我理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