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萬萬沒想到湯媛不隻是那點影子,分明就是個女版的鐘離憲。
女孩子大概還不知她突然造訪,正端坐素馨花亭前,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粉雕玉琢的可愛,發呆的樣子嬌憨而無辜,十分討喜,可當她抬眸不經意朝你看去,又有種淡漠的清冷,這種清冷令人無端生畏,鐘離夢被她看的心口一顫,竟忘了自我介紹。
女孩眨了眨眼,溫暖的望著她,鐘離夢也眨了眨眼,哪有什麼清冷,不禁懷疑此前是自己眼花。
“你是?”湯媛疑惑道。
鐘離夢壓抑著胸口劇烈的心跳,“我是鐘離夢。”
湯媛眼睫顫了顫。
就在距離姐妹倆不遠的太湖石旁,馮鑫索然無味的觀望半晌,然後一字不漏的稟告等候多時的主子。
馮鑫道,“她們抱成一團哭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兩邊的仆婦和丫頭輪番勸,二人又互相詢問這些年過的如何,湯掌寢聽聞傅太太嫁了個好人家,倍感欣慰,竟又兀自哭了一炷香。”講到這裡,他額頭的青筋直跳,若非主子有令,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何去盯著兩個說一句話哭三腔的女人!簡直沒完沒了!
賀綸卻眼睛一亮,似是很感興趣,忙問,“那她有沒有提及我?”
誰不好奇自己在心悅之人心目中的形象。
馮鑫眼底掠過一絲憐憫,支支吾吾的回稟,“自然是提了。”
那你快說啊!賀綸眼睛一瞪。
馮鑫輕咳一聲。
湯媛跟姐姐傾訴八年來的生活,關於賀綸的隻有短短一句:我被皇後賜給了他,如今是從五品女官,衣食無憂,每月都有結餘。
馮鑫縮著脖子大氣也不敢喘。
賀綸臉上的笑意漸漸凝成了冰霜。
馮鑫眼睛一亮,“老奴居然忘了,還有一句!”
賀綸臉上的霜色稍暖。
“傅太太問湯掌寢有沒有孩子,湯掌寢說宮裡規矩大,奴婢沒有懷孕的資格。”
“你滾吧。”賀綸道。
馮鑫忽然也覺得自己缺心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關於賀綸是如何失落生悶氣的不提也罷,隻說姐妹二人相認。
俗話說人離鄉賤,是人,都喜歡尋根,年紀越大越如此,而鐘離家的長房又人丁凋零,鐘離夢在這世上就剩丈夫和姑母依靠,如今日子越過越好,就越惦記在浣衣局受苦的妹妹。
都是好人家的女兒,但凡她有點門路,又怎舍得她被人當牛馬驅使。如今,她已經從妹妹是從五品女官的喜悅與自豪中冷靜。
錦衣華服,珠翠寶石,備受寵愛……卻竟是一個高級的奴婢!
怪不得說京師簪纓世家的婢女比縣令的嫡女還有派頭,眼前這個天子家的婢女妹妹,就像神仙妃子一般閃閃發光。說她是公主她都相信。
但姐妹才將將團聚,暖和久違的親情都來不及,又哪裡舍得說掃興的話。
那之後,湯媛又去見了姐夫傅瑾年。
雖然她不是真正的湯媛,但用人家身體活了八年,靈魂和血肉早已融為一體,在她看來,鐘離夢就是自己的親姐姐,傅瑾年自然也是親姐夫。
親情跟友情甚至愛情最大的區彆就是,你壓根就不用想著如何暖場或者如何了解,血脈裡的天性自然而然的就能讓彼此不設防的依偎。
她對鐘離夢如此,鐘離夢對她更是如此,那副迫不及待引薦姐夫的模樣就像尋到了失而複得的珠寶,急著展現給丈夫。
傅瑾年是土生土長的俞州人,高大健朗,膚色微黑,五官倒是清秀俊俏,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剛勁與嚴肅,說話也是一板一眼。
鐘離夢一麵擦拭眼角的淚花一麵道,“你莫要被他的樣子嚇住,他出生行伍,終日跟一幫大老爺們待在一起,死板的很,可心裡與我一樣惦記你,這些年都是靠他四處打聽。”
湯媛連忙施禮,淚盈盈的口呼姐夫。
這下傅瑾年麻爪了,他是個粗人,哪受過這樣規範的問安禮,隻一個勁揮手,一家人莫要多禮。
一家人確實不用多禮。接下來兩日姐妹二人形影不離,湯媛也才知道姐姐為何過了五日才來看自己,原來她已經有了身孕。
此刻才將將滿三個月,也就是坐穩了胎,婆婆才放她出來。
三日後,湯媛親自將姐姐送回楊樹胡同,坐車也就半個時辰,不算遠。
而鐘離夢早已給遠在他鄉的姑母修書一封,商量為湯媛上族譜等瑣事。在她心裡,湯家無情無義,又不是吃不起飯,竟把好好的女孩賣給人為奴,這等薄情寡恩的人家,還姓湯作甚?
湯媛來到外院正房,恭恭敬敬的叩謝賀綸。
恰好他也正推門而出。
湯媛笑彎彎道,“我姐姐讓我替她給您多磕一個頭。”
賀綸冷漠的掃了她一眼,“備車。”
馮鑫應諾。
主仆二人大步離去,徒留跪在原地一臉莫名其妙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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