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他現在也搞不清鬼神之說究竟可不可信。主要是明通這個人滿嘴跑馬,又素來不服管教,連師父也拿他無可奈何,這讓賀綸既好奇他的本事又不敢放鬆警惕。
明通一大清早被綁進王府時,恰逢湯媛正要外出,他像是發現了救星,嗚嗚嗚的從平板大車上滾下,一拱一拱的如同一隻胖蟲子努力挪向湯媛的車駕。也不知他使得什麼法子,竟將塞嘴的布吐出,對湯媛喊道,“姐姐救我啊!我的試驗成功了,但中途出了一點意外,你一定要救我,隻有我才能帶你回去,我養你啊……做你親哥都成,送你去米國念書……嗚嗚……”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王府親兵一擁而上,塞住嘴,高高舉過頭頂抬走了!
湯媛大吃一驚,她對明通的能力可是深信不疑,且正好又有一肚子話要問他,當下也無心思再外出,立時攜著丫鬟重返荷香居,又吩咐人盯著正院的動靜。小丫鬟以為自家主子總算有出息,開了竅,自然是竭儘所能的配合,同時絞儘腦汁,眼珠子都不敢錯一下的盯緊,以便隨時為主子爭寵提供可靠消息。
此時的賀綸正在大廳與鎮國將軍家的兩位小將軍以及都察院左都禦史家的大公子敘話。明宗在政事方麵還算開明,並不特彆忌諱子嗣接觸文武官員,當然,這種不忌諱也是要有個度的,一旦掌握不好分寸可能就很難說清,如此也就極大的考驗了每位皇子的應變能力。令人欣慰的是幾位皇子表現得都還不錯。
四個年輕人在談今年新上任的薊遼總督韋勝春。
自先帝開始,經過東南堡叛變,總兵已經不再是轄製九邊十一鎮的最高長官,朝廷每隔數年會特派一位官員巡邊分割權力,此外再另設三位總督,進一步鞏固中央集權。這位韋勝春便是新任的轄遼東、薊鎮、昌鎮、真保鎮大總督,執有大康四分之一還多的兵權,這樣的人物走到哪兒都會驚起一片顫動,除了明宗的聖旨,應該沒誰能讓他們抬抬眼皮,於是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就跟老百姓見到皇子比見到猩猩還稀罕一樣。
這韋勝春也是個頂有意思的人,他祖籍山東,乃惠宗二十三年的進士,中了二甲。據野史稱當年他趕考窮的連條褲子都買不起,補丁從頭打到腳,知道的明白他是趕考的書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窮鄉僻壤跑來的叫花子。一日冒雨與同鄉學子爭搭牛車,用力之時掙破褲.襠,為眾人恥笑,堂堂七尺男兒就那樣立在雨中望著牛車遠去,竟哭了出來。此景落入了同樣趕路的章閣老眼中。那時的章閣老也不是閣老,而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於是就牽出了一段窮書生偶遇朝中大員,憑借過人的才華飽受賞識從而獲贈金銀的佳話。
那一年,章閣老還是韋勝春的主考官。但因為韋勝春確有邪才且排名相對靠後,倒也無人懷疑章閣老給他放水。按話本的套路,韋勝春此後平步青雲,憑借堅韌不屈的性格成為官場的一股清流,就當眾人覺得他應該烏鴉反哺,知恩圖報之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他參了章閣老。
沒錯,他參了這個在他最落魄之時伸以援手的恩公。
起因是都察院要員並甄閣老一派參章閣老與武陽侯私下來往過密,而武陽侯貪墨案又是從東南堡叛變一事扯出的。此事往輕了說,少不得一個抄家,重了,再加個滅族。一旦滅族,也就不會有後來的章皇後和嫡子賀綸。
因為韋勝春的揭發,使得證據更加確鑿,眾人議論紛紛,忖度韋勝春乃甄閣老的一顆暗棋。而甄閣老也不遺餘力順著韋勝春的證據抽繭剝絲,一步一步將死對頭章閣老逼入絕境。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後關頭,章閣老絕地反擊,推翻所有,在當年簡直就是轟動大理寺的一段奇案。
卻說緊要關頭,韋勝春竟也把自己摘了出來,開始裝無辜,弄得甄閣老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不過半年便以莫須有罪名將他發配千營堡拾了近十年馬糞,結果他愣是又在明宗一年嶄露頭角,以極高的軍事天賦得到明宗賞識,可以說整個遼東有今天就是他一力促成的,譬如最先提出馬市,也就是後來榷場的雛形,此舉不但解決了大康日益嚴峻的軍馬問題,也解決了邊境兀良哈和女真百姓的吃穿,兵不血刃的創造了一個最為太平的邊鎮。遼東已經十幾年沒打過仗,但依然兵強馬壯。
又因他屬外職文官,尋常接觸不到章閣老,倒也沒見章家怎麼報複他。
現在言歸正傳,這麼一個忘恩負義之輩竟成了薊遼總督,坐鎮遼東,賀綸以後的日子可能會不太好過。
坐在賀綸下首的鎮國將軍家的小將軍就是代表父親前來試探口風,他們也算是章閣老一派,不過有些話比較敏感,賀綸一日不入主東宮就一日不便明說,但由他們幾個小子當做時政議論一番就另當彆論。
賀綸微微一笑,似乎多提韋勝春一句都嫌臟了口,隻道,“父皇舉賢任能,這韋勝春既然有才也是我大康之福。”
另外三人也含笑跟著點頭,不再提韋勝春,開始說薊遼總兵,據說有趣程度不亞於韋勝春,門外就有親衛前來求見。
馮鑫與賀綸耳語幾句,賀綸神色飛揚,當日與三位公子吃完酒便去探視了已經足足破口大罵裕親王府三個時辰的明通。
短短兩個月,也不知他那六千兩白銀是怎麼花的,此刻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許是罵累了,正蹲在板凳上抱著燒鵝一頓狂啃。
明通餘光瞥見一道頎秀如玉的身影邁入,身著菖蒲暗紋的寶藍色杭羅長衫,中衣襟口潔白,纖塵不染,再看那含笑的雙眸像是覆於冰雪之下的幽潭,令人……毛骨悚然!
明通“呔”一聲躍下板凳,如臨大敵,雙手護胸,“有話好好說,不興動粗啊,你老婆已經親眼目睹我是如何被虐待的,小心她把你當成暴力狂。”
賀綸負手打量他一眼,“師叔,你對阿媛嚷嚷‘帶她回去’是什麼意思?你們要去哪兒?還有你為何要做她親哥?這麼大年紀還想占小姑娘便宜,你不害臊嗎?”
明通登時氣的臉紅脖子粗,恨恨的拉了拉那件擋住左胸就會露出右胸的的破衣服,上前就要跟賀綸講理,卻被一名親衛穩穩攔住。
賀綸冷聲道,“彆以為不沐浴更衣,我就不敢見你。說吧,你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說到最後,少年人的麵色已然陰冷下去,濃密劍眉下的雙眸宛若冰焰,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明通但覺神魂微顫,於這樣的冰焰中看見旭日東升的紫氣與以戰止戈後的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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