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即便有唐先生那樣的絕世高手也不過是堪堪延長陸小六的性命,所以她想知道究竟能延長多久,以及還有何種方式挽救,但這些醫學已經無能為力,隻有明通。
明通咽了咽口水,“一共才五千兩啊,我可是要折壽折財的……”
“我隻有這麼多,你不幫我再另尋他法。”湯媛轉身就走。
咦?哪有這樣做買賣的,連價都不講就走人!明通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奪過銀票,“好好好,算我倒黴,幫你一回。咱們可先說好了啊,我隻幫你算算命,但不保證救人!”
就算能救他也不會救,逆天這種事他可真真兒沒膽再做第二回。
湯媛點了點頭,“好,隻求先生量力而行。”
陸小六隻是她的乾爹,但不是明通的,所以不管結果如何都無法強求,總不能讓人家舍命換她乾爹吧。
因為賀綸現在有了萱兒,湯媛白日無所事事,那麼偶爾去客院探望陸小六也不為過,且她又是個會做人的,這裡不管是灑掃小廝還是廚房下人都能笑嘻嘻的打招呼,也算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先喂陸小六喝了碗藥,趁他精神不錯,才與兩個小廝合力將他抬到輪椅上,慢慢推去明通所在的院落。
湯媛仔細的為陸小六理了理蓋在膝上的薄被,“我跟您說啊,這個人可神了,我被邪祟纏身那會兒就是他給治好的,您可千萬彆被他不著調的外表欺瞞,真正的高人都喜歡做出一副我不是高人的樣子。”
特麼的白瞎她把明通一頓誇,甫一見麵明通就走過來臭不要臉的自我介紹南海神算子,一卦隻要兩千兩,一萬兩的話還能包還魂!氣的湯媛當場就要翻臉,明通才不悅的閉上嘴。
陸小六卻哈哈大笑,並未動怒,顯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卻說這個明通為人頗有些小家子氣,大概是這幾年窮怕了,可他此生最佩服的一種人就是不怕死的。於是陸小六這種超然世外的淡泊瞬間就擊中了他心底某一處僅存的與信念有關的東西,一張玩世不恭的笑臉方才開始漸漸的收斂,終於凝神正視對方。
但按照雙方約定,明通隻能在陸小六跟前說好聽的,回頭再將實話告訴湯媛。
是以,當明通口沫橫飛的描述陸小六即將如何痊愈如何精神,以及晚年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之時,立在輪椅後的湯媛雙眸是黯淡的無神的。
後來大概是不堪明通的聒噪,原就容易昏睡的陸小六腦袋微微垂下,竟是不知不覺的睡去。湯媛將薄被拉至他肩上,叮囑小廝仔細看護,這才與明通入室內說話。
“你們府上的神醫應該告訴過你他身上有近二十年的舊傷吧?”明通掰著手指算了算,“所以呢,他的壽數應該在一年半以後結束。”
一年半!湯媛不做聲,隻默默垂淚。
“但中途出現變數,能活一年就不錯了!”就算殘忍那也是實情,明通據實已告。
這個變數應該就是指此生與前世的不同吧,所以連累的乾爹壽命縮減嗎?湯媛頭埋的很低,若非肩膀還有類似哭泣的顫動,明通還以為她在發呆。
“先生,您能想辦法幫我乾爹再延長兩年嗎?”湯媛拭乾淨淚,仿佛恢複了平靜,認真的望著明通,“我想讓乾爹看到我嫁人生子,此生也算無憾。”
明通雖然很想騙她的錢花,但太缺德的事兒他還是不願做的,“拉倒吧姑娘,對於你而言,讓親人多活一天都是安慰,可你考沒考慮過病人的心情啊?你根本就體會不到那種積年舊傷與新創帶來的痛苦。於你乾爹來說,活著無法痊愈才是最大的痛苦,那還不如讓他聽天由命呢,在剩下的日子吃點想吃的,看點想看的,能開心一刻是一刻,也算不枉此生。”
他知道以湯媛的年紀還很難理解生死之事,所以長歎一聲,打算再苦口婆心的勸幾句時,卻見她已經端端正正站起,向他福了福身,“我明白了,多謝大師。”
陸小六醒來時就看見穿著杏粉色羅裙的乾女兒窈窕走來,對他甜甜一笑,“乾爹,方才見您睡著就沒敢打擾,現在醒來也好,已經曬了半天,是該回去躺躺。”
陸小六咳嗽著點點頭。
輪椅的木軲轆在青石板上滾出密密匝匝的聲響,她的背影落寞。
怪不得不管她如何問,唐先生都語焉不詳,也怪不得賀綸同意下邊的人將陸小六安置在裕王府養老,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了結局,但為了照顧她的心情,善意的隱瞞下來。
而那個所謂的誘捕亂黨隻是個借口。什麼亂黨啊,得是多二百五的亂黨才會跑裕王府抓人……賀綸,混蛋!這個混蛋對她不好,卻又時不時的做讓她感動的事!湯媛悲痛欲絕,卻偏要忍住,努力在乾爹麵前表現出最鎮定的姿態
可這樣的忍耐終將開始鬆動,離開客院之後她就刹不住腳的奔向賀綸的朗月堂,隻想責問他為何不早點告訴她實情,讓她早作一些準備,但再多的責問都抵不過她想緊緊的抱著他哭,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抱緊他。
但她並不知為何要這麼做,隻是本能的奔向他。
朗月堂前麵有片葳蕤的園子,巧不巧就會遇到過路的下人,所以湯媛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滑落,她得見到賀綸再說,說不定還能嚇他一跳,哪怕哭的他肝火旺盛,她也在所不惜。
但走著走著,她忽然心生膽怯,下意識的避入身側的假山。
隻因目光穿過緋紅的葉片,望見了賀綸挺秀的背影,他應是也在往朗月堂的方向去,身畔綴著俏生生的萱兒。
湯媛猶如醍醐灌頂,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哭的稀裡嘩啦跑過去,那得多丟人。閉著眼都能想象賀綸與萱兒一臉懵逼的神情,意識到此,眼淚似乎都嚇沒了,她打起精神,佯裝沒事人般在無人注意的時候灰溜溜的重回荷香居。
明通說的沒錯,她這個年紀對生死可能還沒有太深刻的參悟,但對人生中難以跨越的坎倒是還有一些心得體會,回去之後,她掐著時間,隻讓自己難過了半個小時,便重新淨麵梳頭,晚飯還吃了三個大肉包並一碗八寶粥。誰知賀綸又來了。
難道姐姐又給她寫了封信?
賀綸將一隻竹編的小籃子遞給她,籃子裡放著厚厚的棉窩窩,中央蜷著一隻肉嘟嘟的小狐狸,嘴角還冒著奶泡泡。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她臉上,道,“沒想到這東西挺好養的,就放你這裡玩吧,喂食交給張錄,你彆亂給它吃東西。”
湯媛福了福身,“嗯,我記住了,謝王爺恩賞。”
她神色間略有憔悴,粉紅的小嘴巴微微笑著,像一片恬淡的花瓣兒。
“你的字練得如何?”賀綸嗓音略有些不自然的沙啞。
湯媛一怔,沒想到他不急著走,便道,“方先生說進步很多,勉強能入眼。”她將字帖整理出來,呈給他看,態度跟往日一樣的親和而恭敬,隻是似乎拉開了一點看不見的距離。
湯媛道,“大前天的我就不拿了,您就看昨天寫的如何,是不是進步很大?”說完眼前一黑,竟被他抵在了書桌與他之間。賀綸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酉時末那會兒你去過朗月堂的園子,為何又逃走?”他說完緊緊抿著唇角。
哦,這事啊……湯媛的情緒儼然已經平複,不痛不癢道,“乾爹的事兒我已經知道,當時情緒難免激動,就想找你問問還有沒有得救,後來冷靜下來再一琢磨,這事找你也沒用啊,連唐先生都沒辦法,而且生死本就是自然變化,一切隨緣吧。”說完,她仰首看向他,真誠道,“王爺,謝謝您讓我陪乾爹度過最後的日子。”
賀綸困惑的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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