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楚安郡的左晴小姐,這位是江北郡的唐墨先生,他們都是我今日先後碰到並……”黑格爾想要一一引薦,而時開山卻將他打斷,再度爽朗的大笑起來。
“上去再說,上去再說,反正都是朋友,有什麼話,先上去乾上三碗酒再說,今個我可是偷來了我那老爹珍藏20年的金封時釀,先生今天一定要多喝幾杯!”
時開山拉著黑格爾的手就往樓上走,大聲招呼著夥計立刻起菜上菜,唐墨和左晴有些尷尬的跟在後麵,這才相互明白原來彼此今日都是同一般的配角。
時開山與黑格爾書信相交已有兩年多,討論的都是黑格爾所創立的賢者學會的教義和思想,而時開山畢竟是個粗人,書信文字均是委托綠營裡的先生代筆,每每寄出信後,便總覺的表述不夠充分和直接,所以時開山一直盼望著能夠有機會當麵向黑格爾請教,盼望著能夠暢所欲言問道解惑。
眾人坐定,時開山立刻打開話匣子,介紹了現在遊行的情況,介紹了綠盟年輕人的熱情,介紹了他們的訴求和疑惑,言無不儘,滔滔不絕。
黑格爾聽得十分耐心,這是他來此與時開山見麵的主要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幫助綠盟年輕人,也是為了完善自己有關賢者學會的思想。
“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嘗試,剛才我在城牆上觀察你們的遊行,你們的活動範圍一直控製在帝都的南門外,上萬人的遊行隊伍能夠做到井井有序,既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又能保持足夠的克製,和平的表達訴求,沒有造成失控的暴力和混亂,的確不容易。”黑格爾評價道。
“其實你們組織的這次遊行,對於我們賢者學會來說也有很多學習的地方,這一次遊行也必將讓開山兄弟在帝都的文明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值得所有人敬仰。”
“至於你說的方向問題,我想未來會給出答案。”黑格爾皺眉道:“在聖林,我的那些摯友也經常會懷疑我們所做的努力能否成功,數量龐大的新紀世家究竟能否扳倒傳統神裔世家的權利壁壘,這和你所關心的,綠盟是否能夠走出帝都郊外的聚落,能否進入帝都享有平等和公平的權利,實際是一個問題。”
黑格爾斬釘截鐵的說道:“在我看來,人類社會中任何政治體製、社會風俗、生活習慣等,都是曆史的選擇和必然,每個曆史時期,因為人類文明不斷的進步,都會產生新的體製、政治、勢力,這些新東西是因為當時曆史的需要,是人類發展需要的產物,也許在下一個時期的人們看來,它可能是落後的過時的甚至是錯誤的,但你們要明白,在它曾經輝煌的時代,它一定是最先進的,是最適合那個時代人類需要的必然。”
時開山聽得十分仔細,但畢竟他不是政治家,黑格爾的話充滿了哲學思想,對於他來說顯得有些晦澀難懂,但他還是在努力的聽講,一如身旁同樣認真但實則是已經完全懵逼的唐墨。
左晴聽了也有收獲,雖然不多。
畢竟這種嶄新的思想和言論對她平時所接受的傳統教育來說衝擊太大,她需要更多的時間和思考來消化。
“所以說,當曆史發展,時代進步,現在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舊體製就會慢慢的凸顯出它們不適應時代需要,不能滿足人類發展要求的弊端,於是便會落伍,會衰敗,會被淘汰,這就是曆史的必然。”黑格爾的話語字句鏗鏘。
“以世家製度來說,在人類社會初期,以氏族為單位的群體的確能夠最大限度的發揮出它的優越性,它對族人的約束力毋庸置疑,它創造了一個個強大富有的神裔世家,然後在眾多世家的聯手努力下,人類建立了城市,建立了國家,建立了現在的文明社會,世家體製的貢獻功不可沒。”
“然而,時代發展到了今天,世家製度卻成了製約國家發展的絆腳石,世家強調的是氏族利益,強調是自身那個小集體的優先權,這與國家的眾人平等的發展方向背道而馳,隨著人類的發展,人類思想和文明的進步,這種矛盾會越來越嚴重,越來越激化,最終會成為橫亙在所有人類麵前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黑格爾越說越激動,他的話很有鼓動力,充滿了力量。
時開山狠命的點頭,仿佛自己全都聽明白了。
“所以,我們這麼做是正確的,是曆史的必然選擇,是這個意思對吧?”時開山的回應徹底的暴露了他的智商底限,黑格爾隻能點頭稱是。
“你們兩位怎麼看呢?”黑格爾看向唐墨和左晴。
兩人顯然都沒有料到黑格爾會主動詢問自己。
左晴雖然是個極有主張的新時代女孩,但她更習慣在自己想要發聲的時候才發言,而事實上在她以往所處的上流社會中,也的確不會有人在正式場合向一名小輩女性征求意見。
“嗯,我多少明白一點黑格爾先生您的思想了。事實上剛才我也在思考,世家與世家之間的關係,是否真正能夠代表國家與國家的關係。”左晴的話立刻把黑格爾的思想引入了深處。
“你知道,我們左氏家族負責駐守帝國南境,而江對岸的聖林水軍和邊防又主要隸屬於貴國的鐵諾家族,所以可以說,在過去的上百年時間裡,奧斯陸與聖林的戰爭,其實隻不過是我們左氏與鐵諾家族之間的戰鬥而已。”
左晴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看向黑格爾認真的問道:“雖然戰爭成就了我們左氏和鐵諾家族的偉大,但兩國之間的戰爭難道就注定是我們兩家的宿命麼?”
左晴的話給黑格爾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他低頭深思片刻,認真答道:“我認為,左晴小姐的疑惑的確也是時代變遷而產生的必然。你想,在三大帝國創立初期,由各大世家所組建起來的帝國其實隻是一個鬆散的政治聯盟,它沒有強大的政治、軍事和經濟實力,保衛邊境的職責自然會落到那些強大的神裔世家身上,不僅是左氏和鐵諾家族,在貴國與塔倫邊境上角力更久的趙氏與汗真氏也是如此,在過去的數百年間,這是唯一的選擇,也是相關世家自己的抉擇。”
“就像左晴小姐所說的,這個過程成就了一批巨無霸級的神裔世家。在各大帝國源源不斷的戰略物資供養下,這些世家組建了強大的軍團,擁有大片的封地,在政治上擁有特權,積累的財富不計其數,與它們在戰爭中所付出的犧牲相比,顯然這是一筆極為劃算的買賣。”
黑格爾頓了一頓,話鋒一轉說道:“但隨著帝國的實力與日俱增,政權越來越向皇室集中,世家的聲音反倒越來越小,在帝國龐大的動員能力麵前,對於國與國的戰爭投入變得愈發龐大,現在的戰爭顯然已經不是哪個家族可以獨立支撐的,無論是物資的消耗,還是人口的損失,任何一個世家都不可能永遠單獨承擔這一切。”
左晴點點頭,她承認黑格爾說的對,現在的左家已經深深體會到了戰爭傷害的深遠影響,特彆是在族人數量的損失上,家族上下能夠從軍入伍的男丁已經少之又少了。而自己在楚北招募各地流民偷偷訓練的新軍,也正是為了應對這樣的困境,想為家族打造一支戰略預備隊而做的努力。
“謝謝你的分析,我想這個問題,今後我還會繼續深入思考下去的。”左晴由衷的感謝道。
“你的問題對我也很有啟發,如果有需要,我十分樂意和左晴小姐繼續探討。”
黑格爾微笑著又看向唐墨,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我,呃……”本就不善言辭的唐墨,麵對有著‘智師’美譽的黑格爾的詢問,甚至緊張的結巴起來。
時開山和左晴也一同看過來,這讓唐墨更加不知所措。
“唐兄彆緊張,我說話的用詞可能有些晦澀,那是平時養成的習慣,你沒必要和我學,你用你自己平常習慣的語言和語氣來說就好了,”黑格爾開導道。
他在過去的講學中多次遇到過像唐墨這樣表達不善的人,他知道,這些人並不是沒有好的主張,而是缺乏將頭腦中的思想組織成係統的語言表述出來的能力。
唐墨定了定神,終於張口,果然是沒有任何委婉,硬生生的否定道:“我不同意你的觀點。”
黑格爾雖然被唐墨的‘直接’驚到,但臉上卻仍然保持著平和的表情,他清楚這樣才能讓唐墨有勇氣繼續把話說完。
“畢竟我是個小人物,我們唐家是個三流世家,我們豹門的封地在帝國的版圖上是屬於極為偏遠的窮山溝。所以,我根本體會不到你們所說的世家與帝國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我隻知道,唐家對於我們來說十分重要,我的家人和族人生活在一起十分快樂,我們可以自給自足,並不在乎什麼帝國給與我們的什麼權利或者公平。事實上在過去幾百年裡,始終是我們在向帝國輸送兵員和軍械,僅僅是為了換取和維持世家的封號,我們這麼做是因為我們知道,世家的封號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能夠讓上萬名唐氏後裔有地可活有家可住,能夠讓我們始終能夠在亂世中抱團取暖生存下去,所以你說世家製度是沒落的製度,我,至少是我自己,完全不能接受!”
黑格爾沉默許久,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明白了,你說的很好,很有道理。”
其實黑格爾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在賢者學會過去的傳播中,他曾遇到過很多連溫飽都沒有解決的貧民,也有很多失去了人身自由的奴隸,他們根本沒有精力理會什麼世家間的平等平權,更不會閒到參加什麼學會去學習進步思想,對於他們來說,吃飽喝暖養妻生子才是頭等大事。
黑格爾明白唐墨的想法和那些人的表現一樣,都是這個社會財富分配不均造成的現狀,他因此也漸漸的領悟,對於他所推崇的變革所需的助力,是有著特定範圍的社會中產階級階層,而對於更為廣大的社會底層人民來說,他的理論和訴求的確有些遠。
這也是黑格爾的苦惱,他明白人數最多的貧苦人民實際上需要的權利應該更多,但如何能夠建立一個囊括並惠及社會所有階層的理論體係,確實需要考慮更多,確實太難了。
“今天與各位的交流收獲很大,看起來我還需要更多的修行。”黑格爾麵色虔誠,站起身來朝著唐墨深深的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