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年來的第一天,墨穀城裡突然喜氣洋洋。
大街小巷上的店鋪、商號、匠坊都洗刷絳色一新,來來往往的百姓都穿上了顏色亮麗的新衣新襖,戍衛軍西、北兩營的士兵和仙唐館的舞姬花女都跑到街上來派發福利,城主府統一裁封的紅包上頭寫著大大的喜字,無論是本地的百姓,還是外地的商戶傭兵,無論是大小老少,無論貴富貧賤,人人有份。
白秋冬已在客棧裡憋了三日,瞅見這景象,叫隨從去街上討了一個紅包,拿到自己手裡端詳,上麵寫著唐墨與白蓉的婚期就定在了明日,他左右慪氣無數可泄,最終還是按捺不住,挨到晚飯時分,趁著街上人少的時候,自個悄摸的走進了城主府。
唐星隨著唐依正在布置大廳,見白秋冬來看那神色心中暗笑,不過他也明白這人畢竟是白氏族長,婚禮在即馬虎不得,和唐依略一合計便走上來迎住白秋冬。
“族長大人,你這快天黑了來我們這裡,可是有事貴乾?”唐星張口便損人。
白秋冬心中無數腹誹,恨不得當場臭罵唐家這一屋子人,不過想想這幾日來的見聞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聽說城主垂病,我來探望一番,好歹我們白家的不肖女子落腳在貴地,我做為白家族長怎地也得親自來謝一下。”白秋冬兀自不肯提結婚之事,心中隻想著先見到唐業,然後再一點點把吃的虧欠找回來。
“哦,原來白家族長大人是來探望病人的!”唐星故意拖出唱腔來,伸脖子誇張的看了看白秋冬的身後,然後臉上一陣冷笑,那意思便是白秋冬空手而來探望病人,身為族長竟然不知禮數。
白秋冬登時明白了唐星的臉色,自己也是惱羞成怒,一撩袍袖颯然道:“廢話少說,你快領我去見唐業!”
唐星依舊不緊不慢,看了看唐依,見女主子點頭,這才回頭說道:“我這便領族長大人過去,不過有一樁事情得先告與你知道。我那兄弟唐墨,還有剛才你口中的不肖女子白蓉,都在城主養病的石屋外等候呢,在唐業醒來之前,恐怕您也得在那裡一起等哦。”
白秋冬聽了心中慌亂,讓他與這兩個小輩等不知多久,簡直是羞煞人,他拔腿想離開,卻又覺得自己好不容易走進來了,一旦出去,恐怕就再也難進這門,於是隻能狠狠咬牙道:“前頭帶路!”
果然,在後院唐墨與白蓉守候在甬道入口,這裡新設了涼棚,擺著藤椅、藤桌、書奩和茶具,兩人坐在藤桌兩邊,桌上擺著食盒和酒壺,應是剛出鍋的晚飯。
白秋冬臉色一茫,也不看唐墨兩人,朝著唐依大聲問唐業所在,唐依看了看弟弟,默不答話退了出去,讓這位白家族長更是難堪。
“哎呀,這不是白家族長大人嗎?怎麼這個時候突然拜訪!”唐墨接過姐姐留下的客人,站起身來迎接。
“少裝蒜了!”白秋冬終於發起飆來:“你們兩人身上都流著白家血脈,就算白家曆來對各支各家沒什麼約束,但我身為族長,也有權代表宗家決定你們婚姻的合法性。而且若是再無法無天,我也能請稟長老會將你們清出宗籍,你唐墨不得學習使用我們白家的法技,你白蓉不得製造販賣我們白家的白釀,若有違反,白家數千族人將隨時可以拿你們回宗廟問罪領賞,就算你們能僥幸逃脫,擒殺令也將會伴隨你們一生一世!”
白秋冬說完心中大感暢快,雖然自己也知道局勢未必能走到那一步,但把殺手鐧擺出來挽回局麵也是不得已的辦法。畢竟他對唐墨的皇帝義子身份和墨穀商道的巨大商機都充滿了興趣,利益的誘惑引誘他不惜親自遠道而來,另外還有帝都商圈的白木豪對自己虎視眈眈處處掣肘,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與墨穀城徹底決裂。
“唐業是在這裡嗎?快與我通稟!”說罷白秋冬臉色又掛上了熟悉的倨傲神情。
唐墨和白蓉兩人相互對視,白蓉顯然是被白秋冬的話嚇到,眉頭鎖在一處,但唐墨卻是冷冷一笑,眼睛閃亮著安慰白蓉放寬心,從藤椅上跳下來站到了白秋冬的麵前。
“族長大人說得擒殺令可是當年用來對付白慶的那個玩意?”唐墨冷笑著問道。
“是,又如何?那個白家的叛徒,不肖子孫,毀了白家千年的傳承,我若是他,就應該往南自裁以謝罪祖宗!”白秋冬眉毛一挑,想起流言中把唐墨擁有的白家血繼指向白慶,不由更加鄙夷。
“但慶公似乎還沒死吧,看起來白家的擒殺令也沒什麼用處。”唐墨評道:“難不成那東西就是專門用來欺負老實人,或者乾脆用來嚇嚇人的?”
白秋冬一時語塞,白家這數百年來的確隻發出過這一次擒殺令,可偏偏白慶就是能遊離在宗族戒罰之外,白秋冬心知肚明,一是因為白慶武技高強,白家沒人能拿得住他,二是因為白慶除了盜悔家族聖物這案子外,其他行為都是無可挑剔,在白家、在帝國都是數的著的豪傑俠客,即便被白家除籍在外流浪,依然是幫助的人多,落井下石的微乎其微。
“就算拿他不著,擒殺令一出,他也徹底身敗名裂,在白家的宗籍上除名,著他遺臭萬年,人活一世,像他這般還有什麼臉麵!”
“哈哈!”唐墨聞言譏諷笑道:“原來族長大人還知道身敗名裂遺臭萬年,那我倒要問問了,勾結水寇殘害同族在白家是個什麼罪,霸人家產毀人家園在白家又是個什麼罪,說我不敬白家尊長,那如果尊長欺上瞞下、貪墨瀆私、賄賂長老、惑亂全族又是什麼罪?!”
唐墨一聲高過一聲,說一句邁一步,最終頂著白秋冬的臉麵鼻尖發出了質問,白秋冬聽得臉色發白,雖然他也聽過風言風語,也有各種說辭對策,但此刻從一個頭次見麵的外人口中聽到這番拷問,仿佛便像是自己被赤果果的扒乾淨審判一般,心驚、心悸、心虛、心畏,各種負麵情緒一股腦的衝上了前庭!
再一看,又看到白蓉在藤椅上窩著,臉麵已經轉到後麵去,玉手掩著口鼻哭泣,雙肩不停抽動,白秋冬頓時心虛,各種辯解也停在了喉頭,被唐墨怠慢消遣的怒氣早已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