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一曲吧，既然你是仙兒的琴師，那也算是我的有緣人了。”
李白指了指房間內的橫琴，想了想，問道：“《離歌》，可以嗎？”
花如柳搖了搖頭，他並不是不會，而是自詡彈不出《離歌》意境，那是水玉宮龍音的名曲。
“若是在花街，再爛的曲子我也敢彈，但在您的麵前，除非是我最好的作品，否則絕不會獻醜。”
李白淡然一笑，似乎是理解了花街花少難得想要堅持的義理。
“隨你，我隻是想聽相思之曲，順便幫雪兒打發等人的無聊時間罷了。”
李白說著在步廊簷下坐定，遙思故人，院內飛雪倏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花如柳想了想，伸手撫琴，如月光般流淌的琴曲蕩漾開來，既不憂傷，也不惆悵，但在平靜中跳躍的旋律中，思念的情緒茁壯而生。
這是他剛剛創作的曲子，是唐墨在聖墟罹難，唐仙兒日夜在城頭望台苦盼時，他有感而發的作品。
曲名《墨桐》，暗合夜色之蕭冷，撩撥心緒之焦愁，花如柳本以為這曲子難覓知音，卻沒料到不過一月，便有了再次表演的機會。
一人撫琴，兩人靜聽，三人惆悵，望春月料峭，品寒星寂寥。
時間如流水般流淌，一夜悄悄而過，果真如夏天所說，李白的耐性要比白慶好的多。
等唐墨返回，將白慶隕落經過再次詳細說給李白聽，時間已近清晨。
南宮雪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如冰雕般在旁跪坐。
對女人情緒格外敏感的花如柳能夠發現，當唐墨返回後，這冰封美人終於平靜了許多，至少，沒有那麼嚇人的殺意了。
“從墨穀黑市得到的消息，因為天機賢者統帥苦修者軍團遠征烏良台地，尹米兒女王似乎是被政敵軟禁了，這導致鐵諾家族在怒江戰線得不到補給……”
唐墨小心翼翼的透露出尹米兒女王的情報，因為見識過李白為了唐仙兒能夠亮兵水玉城，所以他覺得有必要讓李白知悉尹米兒女王的困境。
果然，李白有些失態，起身南望，眉宇間儘露蕭殺之氣。
“正是因為心中藏著十八年的悔恨，所以才不會再想錯過任何挽救的機會。”唐墨悄聲自語。
他知道，李白一定會去聖林救尹米兒女王，就像他一定會去水玉城看唐仙兒的戰舞。
“我會先去聖墟埋骨處看白慶，他……死的很好。”
做出了決定的李白，似乎一身輕鬆。
所謂“死的很好”，意思便是“死的其所”，白慶是為了保護唐墨而死，在李白看來，的確是對十八年前犯下錯誤的最好救贖。
“舅舅，請您一定要平安歸來！”南宮雪終於發聲，聲音細如蚊孽，卻清晰悅耳。
她雖眼盲，心思縝密卻更勝以往，本就冰雪聰明的她立刻明白，李白也願為了保護尹米兒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這也是贖罪，和白慶一樣，都是對十八年前犯下錯誤的解脫。
“放心，雪兒，我還有心願未了，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李白釋然，柔聲安慰甥女。
唐墨知道，所謂心願指的是與女王的私生女，唐仙兒。
“在我回來之前，雪兒先托付於你，且讓她先在這豐園住些日子。如今她和南宮家族勢同水火，除了我那冰窟窿，天下已沒有她的容身之所。這次她堅持來帝都，竟隻有你這裡能讓她安身，畢竟你是趙束義子的身份，已經得償所願的南宮家也不會主動對雪兒趕儘殺絕，所以這裡還算安全。至於她要報仇的事情，還是等我回來後再做安排。”
聽完李白的請求，唐墨這才明白事情的棘手，原本名滿天下的南宮雪居然淪落到寄人籬下，而立誓要為父親弟弟報仇的南宮雪，已經徹底淪為了仇恨的化身。
“為了報仇，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誰能幫我殺死南宮複和南宮奇父子，我便做誰的女人！”
如此沉重的承諾，在南宮雪的口中說出，語氣竟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但連唐墨這等遲鈍的情商也能聽出，她的複仇之心實則如千年寒冰般悲愴決絕。
花如柳驚的停了彈奏，抱琴匆匆離席，他那顆敏感的玻璃心，根本受不了這麼沉重的場麵。
李白也是麵露訝色，望了望唐墨，希望他能安慰南宮雪。
“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並不是隻有你一人，就好似我的父母，死的不明不白，也在等著我去複仇！”唐墨沒有任何思索，侃侃而談。
“但是如果為了複仇，就把自己的心中全部填滿冰冷的殺意，那你隻會傷害更多的人，傷害依舊還在愛著你、保護你的親人和朋友。”
唐墨想起了在比武中被朱韞反殺的李顯，可能在南宮雪的眼中他隻是一顆棋子，但在李顯的親人眼中，他卻是無可替代的至親。
“如果是這樣，那你和隻會殺人的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彆？！”唐墨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
“即便你最終成功殺死了仇人，將填滿了內心的仇恨全部釋放，那你的那顆冰冷的心中還能剩下什麼？”
南宮雪的身子微微一顫，貝齒輕輕咬住了紅唇。
“你以為什麼都沒有？”唐墨搖了搖頭，悵然長歎。
“錯！你的心會再次被悔恨填滿，為那些在複仇中受到傷害的親人和朋友們懊悔終身！”
“如同詛咒般伴隨你一生，無休無止，無窮無儘，直至用生命付出贖罪的籌碼！”
唐墨的聲音緩緩烙印進了南宮雪的心中，也揪住了李白愁緒的心弦。
美人漸漸卸下冰冷的偽裝，俯下身子，失聲痛哭。
冰宮之主卻慢慢露出微笑，仿佛終於解開了心結。
旭日初升的豐園，雪終於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