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一天我會發現，這是個錯誤呢。——
此時此刻，屜仔跪在他身邊，正膽怯地朝水洞望進去。
“也許不是瓶子吧。可是……”他咬著牙，抬手向洞裡伸進去，“沒關係，能激起美麗水流的東西，就算是刀子我也想握緊了欣賞。”屜仔的手顫巍巍沒入水裡，可這時小狸推開他，吸了口氣，猛地把那東西抓起來。
小狸想：——就這一次。下次再也不會了。——
他直挺挺舉著手臂，頓了半晌，這才緊張地轉過臉去看。手中是一隻泠泠的瓶子，表麵波紋流轉，仿佛那灰白的顏色在軟軟淌下來。兩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屜仔上前想捧住，可小狸一躲，肅穆地一字一頓說道：
“不要碰。彆說是你，連我都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他想把瓶子扔掉，卻又看著它的微光轉不開視線。兩個孩子都不知如何是好，就這麼由小狸拎著，不知不覺走動了起來。
天色已晚，屜仔該回家了。他今早是從家裡撬門溜出來的呢。小狸陪他走著，時不時被涼絲絲的瓶子激得一個寒顫：“你還是彆拿這玩意了，說不定有詐呢。加上你腦子又遲鈍，沒準兒又要惹禍。”他說得不假，屜仔一直笨手笨腳的，一天天地總遇到波折。隻不過以前是他自己，現在還拉上小狸一起折騰了。
實際上，就在蘑菇圍困的第二天，小狸就差點陷入危險。他被鹿太太請到院裡，坐在小屋前一起吹風喝豆漿。情景溫馨得有些不真切，小狸看著屜仔，悶悶地突然有話想說出來。他想講：其實，從一開始見到你，我都不確定你是什麼樣子的。你當時沾滿了樹枝，像是長著尖刺，舉止又那麼詭怪。我覺得你像一個——但就在這時，屜仔轉過身，有些羞澀地端來一盒點心。小狸還沒和彆的孩子這麼親近過，怔了一怔，話就說不出來了。
屜仔雙手捧著盒子。“昨天，真是太感謝你了……母親大人做了餐包當回禮，酸甜的很好吃，請你一定要收下。”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小狸無言地點點頭，湊上前正要接過，一旁的鹿太太卻抬手把他攔下來。
她的臉上一片鐵青。
“你剛才說什麼，屜仔。‘酸甜的’？”鹿太太忽然擰住他的手腕：“我這餐包做的是白味，誰說是酸甜的？你加了東西？？”屜仔嚇壞了，結結巴巴解釋道：“我、我淋了點果醬——就是放在櫃子的草莓醬，今早上那位新仆人帶來的，邀請我嘗一下——”“那位新仆人？一個才剛認識的人，讓你吃東西你就敢吃，當然應該扔掉了！”“可、可那就是果醬，酸酸甜甜的，草莓味道——”“酸甜？草莓？！你還不思悔改，還沒有意識到危險！”鹿太太哭出來，將一整盒餐包打翻在地上：“你看看那些餐包，黑紅黑紅，淋的是血還是紅漆啊？！你以為是酸甜，真的就是酸甜嗎，你犯過多少次錯誤了……”
小狸坐在旁邊，訥訥地一直看著他們。事情還沒有完：那天中午，鹿太太衝去煮“解毒”的清茶，屜仔沒人看著，竟又失手將小狸推下了樓梯。“啊、啊！！對不起！！！”他扶起小狸，驚慌得眼淚流出來：“你方才差點踩到一個餐包，我怕你打著赤腳蹭上紅漆，想著把你推開……”他不停檢查小狸有沒有受傷，難過得整個人皺縮成一團：
“其實我都不曉得那是不是餐包……我怕是什麼彆的東西，你被磕壞了怎麼辦……”
小狸沒有受傷，樓梯隻有三級，就是從屋門到院子的高度。待他回到家裡，躺在床上開始一遍遍琢磨：餐包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顏色質地都像果醬，可我也看不太清楚。會不會真是紅漆呢？會不會是屜仔故意的，抹了漆，要把我毒死？他回憶著屜仔的臉，那雙大睜的、真摯得仿佛泉水湧出的眼睛。——世界上，真可能有那麼誠摯的心嗎？小狸想起他未說出口的話——我最開始看見你，還以為你不是人，是一個駭人的尖刺怪物呢。
——也許我今天，就差點被怪物毒死、被它推下樓摔死呢——
一瞬間，怪物的刺，在小狸的心象裡變長許多。
又過幾天，小狸再次受邀去到屜仔身邊。鹿太太連換了兩個仆人，家裡沒人做工，隻得帶著屜仔親自去集市買吃的。鹿太太請小狸照顧著屜仔，可兩人剛走進市場，屜仔就踩翻一隻裝兔子的小籠。受驚的兔子蹦出來，全掉到了他們身上一陣撲騰。
“我、我很好奇那些白絨絨的東西是什麼，看的時候沒留意腳下。真對不起，把你的衣服被弄得又臟又破……”
屜仔不住道歉。
小狸一點也不意外。對於踢翻籠子也好，對屜仔做出的辯解也好。
隻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既然自己預料到，又為什麼還要應邀呢。
正如此後，他還會許多、許多次做出的那樣。
——
——
回想到這裡，小狸提著瓶子，在屜仔身旁停下來。已經快到屜仔家了，他在昏沉的暮靄中說道：“你看你，非要撿這個瓶子，現在好晚了，你母親要把你訓死。”“嗯，她最近越來越擔心我了……，可是”屜仔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議，“你知道嗎，今天我偷跑出來，她好像看見了，卻站在原地沒有追上來……”他露出一絲幻想般的笑容：“你說，我這麼笨的人，會不會也能自由地走出門去呢。如果可以，我想去鎮上到處遊玩。——我想和你一起，還想到河邊去，坐在船上，和寬闊的風景衝撞在一起。”
——你要我帶著你，一起出去玩？……——
小狸的手一下子捏緊了。
——是出去玩，還是被你一次次地傷害呢？
他回想起認識屜仔之後，自己遇到的一個又一個意外。就在不久前，屜仔又拉著小狸摔倒了。摔出去好遠，所以他們才趴在地上發現了那個水洞。——意外嗎？真的隻是“意外”，還是你在戲耍我呢？——小狸望著屜仔的身影，心頭一顫，背脊躥上一抹寒意。
“你想坐船啊……”他低低說道。“我聽說，碼頭最近有一條新船，很寬敞，會開出去很遠。——你要是坐上去就好了。”小狸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他們很快走到了院子，院門打開時，等待已久的鹿太太滿麵紫紅地站在門後。——她今晚又要發脾氣了——小狸心想，他突然跑上前，把那隻白瓶子塞進鹿太太的手裡：
“鹿太太，屜仔今天發現了一件很好看的寶貝。但他很小心，沒有用手碰過。你替他檢查檢查有沒有問題吧。
“他很喜歡。”
小狸轉身跑了。
隻是他沒想到，就像實現願望一樣，這隻瓶子真的讓屜仔坐上了船。第二天屜仔又溜了出來，找去小狸的家告訴他說，自己用那隻瓶子，向母親大人換了一大筆錢。他已經想好，要用這筆錢，去碼頭買票坐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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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狸正在家發呆，見到屜仔，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顫。他清晨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黑乎乎、尖尖刺的怪物，衝上來把小狸紮得遍體鱗傷。小狸想掙脫，可怪物笑著對他說：“來不及了，誰讓你不早點逃呢。第一次見到我，你就知道有危險吧。”
屜仔伸手在小狸麵前晃了晃：“小狸？”
“啊呀！”小狸回過了神來。他隨屜仔走去了街上：“你說你要去買船票……？現在？真的要去？”“是啊，我好不容易有了錢。今天還買了糖慶祝——”可還沒說完，屜仔一個趔趄，差點拉著小狸栽到了地上。
原來幾個小孩蹲在路上抓青蛙。屜仔很害怕地繞開，一步下去沒有踩穩。
就這一栽，小狸的心徹底涼下來。
——怪物說：不想再受傷，你就該快點逃開啊。——
他點頭說道：“好，我們去坐船吧，快。”小狸幾乎跑起來，拽著屜仔趕去碼頭。他們穿過一群又一群行人，不久後真的望見，渡口旁停著一艘有船篷的嶄新的船。——是這艘船嗎？那艘“一直一直開下去不回頭”的新船？——恰巧，船就要啟程了。小狸心頭一跳，東張西望之際，在橋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