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的那一天如期而至,那一天,我們一家人帶著從鄉下打包的行李來到一個陌生的房子裡。這是我們家租的一套房子,房子潮濕陰暗,隻有一個臥室、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和一個客廳,我們一家四口人就這樣擠在一個鋪了兩張床之後變得寸步難行的小臥室裡。
汗水在爸爸額頭上紮了根,總是源源不斷地冒出頭來,汗珠滴在爸爸的每一個足跡上,滴在坐了片刻的沙發上,終於把行李搬完了,媽媽更是忙前忙後地整理新家。
這個陌生又狹小的空間裡終於有了一點家的模樣,可是那裡的地板是冷冰冰的,客廳裡一張巨大的鏡子是愁眉苦臉的,行走在小房子裡的人是失魂落魄的,那天每個人都格外安靜,仿佛被沉悶的空氣壓抑得難以啟齒。每一個都忙碌著什麼,生怕停下了手,心會不自覺地疼痛。
終於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我們一家人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來,慢慢感受背井離鄉的愁苦滋味,可是我們的心似乎都麻木了,除了強顏歡笑又木然的臉蛋、佝僂的身軀和黯淡無光的目光外,卻也沒聽到弟弟的哭泣聲。
爸爸無精打采地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的眼神逐漸變得疏離,這裡找不到一點點家鄉的痕跡,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到窗台,看見下麵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突然來了興致,興致勃勃地問“現在我們收拾完了,閒來無事,我們出去走走吧。”
媽媽精疲力儘地搖搖頭,弟弟也無力地搖搖頭,我看著爸爸失落的模樣,不忍心讓爸爸的興致落空,於是故作積極地回答道“爸爸,我想去外麵看看。”
爸爸瞬間露出如孩童般純真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爸爸來到城市裡的那一刻,他不像在鄉下那般年少輕狂、誌得意滿,身上多了幾分膽怯和自卑。
第一次,爸爸用那種寵愛的眼神望著我,自從弟弟出生以後,追蹤爸爸這般滿眼愛意的眼神,一定會發現弟弟稚嫩的臉龐。爸爸是傳統的男性,在他的觀念裡,隻有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因此爸爸一直盼望著生個兒子。盼啊盼,終於在生我之後的第七個年頭生下弟弟,聽媽媽說之前還流產了一個小妹妹,我不得不佩服爸爸生弟弟的堅定,卻在弟弟降生的時候真的無法做到真心實意地高興,以至於後來媽媽都為我當時的冷血無情而討伐我,她問我為什麼看到媽媽生了弟弟眼中卻沒有半分喜色,那時我自然搪塞說自己並沒有,是媽媽看錯了。
當爸爸這樣寵溺喜愛的眼神再一次降落在我身上時,我感到的是惶恐,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爸爸居然主動地把我攬在懷中,我很珍惜爸爸對我此刻的愛撫,更多的確是咫尺距離下的小心翼翼。我也驚喜地攬住爸爸的腰,心裡卻不斷思索著我應該摟著哪個位置?我的力氣會不會太大了?一路上,誠惶誠恐逐漸占據了我的心頭。每當爸爸主動和我說話時,我都要絞儘腦汁地想著怎麼應答他,才能讓爸爸感到高興。終於回到家中,爸爸迫不及待地奔向弟弟,我空落落地望著懸在空中還存留著爸爸身上氣息和溫度的手,最後無力地懸落了。
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那天爸爸為什麼會突然對我那般親近,那是當時的我難以置信的,後來我漸漸明白了,或許來到城市了感到孤獨害怕的不止我和弟弟,還有爸爸這個頂天立地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