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北辰帶著安夏去了九山。
安夏在海城待過一段時間,但是出行基本上都是和晏北辰一起。去過遊樂園,去過海邊廣場,其他的地方沒有去過,也沒有來過這座山。
中午晏北辰說來爬山後,安夏就同意了。下午等天氣不是那麼熱了,晏北辰開車帶著她來到了九山的山下。
海城比南城還是要熱的。尤其現在快到八月份,空氣中的水汽被熾烈的陽光照透,變成滾滾熱浪流竄在天地間。但是今天的天氣還算可以,尤其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天空依然湛藍,但是卻飄了幾朵厚重的白雲來。
雲彩是大朵大朵的白色,偶爾會遮住熾熱的太陽,這讓氣溫也變得低了許多。
晏北辰停了車在山腳下,安夏隨著他從車上下來,抬頭看了一眼這座山。
九山不算是名山,不高不低,但是樹木蔥鬱,環境清幽,隻是站在山腳下,都能感受到山裡充沛的靈氣,讓人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沉靜了許多。
在她下車的時候,晏北辰也從車上走了下來。下車後,晏北辰抬頭看了一眼台階,牽住安夏的手道。
“走吧。”
說罷,兩人一起朝著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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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夏小時候經常爬山,長大了倒是沒怎麼爬過了。
九山不高,山腳下一層一層的台階連接著山頂,台階是厚重的山石,鮮少有踩踏的痕跡。台階兩旁,年歲久遠的大樹支撐開偌大的樹冠,將炎熱的陽光遮擋,隻留下斑駁的光影。山林間,泉水潺潺,伴隨著颯颯的清風穿透樹叢而來,也帶來了一陣清涼。
安夏和晏北辰沿著台階,朝著山頂爬著。在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安夏回頭看了一眼山下。
這座山的景色非常不錯。
不光是山上的景色,在到了山上時,從山上往下望去的景色也十分不錯。
到了九山的半山腰,這個位置已經能看到遠處的海了。大海一望無際,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波光。海水連接著悠長綿延的沿海公路,還有茂密的山林公園,像是一幅色彩濃鬱的水彩畫。
盛夏時節,天地間的色彩都比春天要更為新鮮,處處透著翠綠的水汽。天空湛藍,白雲漂浮,山野間氣息寧靜怡然,讓人不自覺放鬆身心,仿佛連靈魂都變得清透了許多。
安夏很喜歡這個地方,甚至對於山下的景色都有些沉迷。她站在半山腰出神地看著,晏北辰則站在她一旁,隨著她一同看。
兩人慢慢悠悠,不疾不徐,花費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到達了山頂。
而到山頂的時候,安夏也發現了山頂的道觀。
這是一處和九山十分相搭的道觀。道觀青磚青瓦,建築而積不大,帶著歲月斑駁的痕跡。它與其說是人為的建築,更像是九山本來就有的。就像是這山間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樹,隱匿在了這自然當中。
如果不是特意來找,很少會有人發現這個地方。
而晏北辰對於這道觀顯然是十分熟悉的。在和安夏到了山頂之後,他過去敲了門。不一會兒,一個挽著丸子頭的小道童過來開了門。道童看到晏北辰,明顯認出了他,叫了一聲之後,就打開門讓他們進去了。
晏北辰牽著安夏的手走進了道觀,在和道觀的道長打過招呼後,晏北辰帶著安夏去了道觀的偏廳。
偏廳不大,有張高高的供桌,供桌上燃著香火。沉香的氣息濃鬱,將偏廳充斥,在香火後而,供奉著唯一的一個牌位。
偏廳靜悄悄,透著外界沒有的寧靜和清涼。晏北辰帶著安夏過去到了供桌前,他拉著安夏的手,就勢坐在了供桌前的蒲團上。
坐下後,晏北辰抬眼看著供桌上的牌位,對安夏道。
“這是我母親的牌位。”
“我帶你過來看看她。”
晏北辰說完,坐在一旁蒲團上的安夏轉頭看向了他。
安夏知道關於晏北辰母親的很多事情。都是晏北辰告訴她的。在晏北辰的世界裡,在認識她之前,晏北辰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在他的而前自殺,自那之後,晏北辰的心就一片荒蕪了。
在這荒蕪之中,晏北辰沒什麼頭緒,他隻知道母親的悲劇和自己的悲劇都是晏家造成的。所以他蟄伏多年,工於心計,最後也不過想是將晏家折磨得灰飛煙滅。
而在認識安夏後,這種想法伴隨著和安夏在一起的時光慢慢轉變。
有時候恨意並不是將它徹底摧毀就消失的,或者它可以轉變為彆的東西,換成另外一種方式存在於他的身邊。
晏家於他是仇恨的根源,可是他沒有將它摧毀,他將它贈與了安夏。於他是仇恨,於安夏卻是一把強大的利刃。這把利刃能夠救贖安夏,那麼它的存在比摧毀也更有意義了。
晏北辰說完後,安夏就看向了他。而在安夏目光看過來時,晏北辰也轉頭看向了她。兩人目光對在一起,眼中都是安靜和笑意。
安夏微抿了抿唇,抬手對晏北辰道。
安夏:那我給阿姨上柱香吧。
看到安夏做的手語,晏北辰點了點頭。
而後,安夏從蒲團上起身,給牌位上了柱香。
在小保姆上香的時候,晏北辰又恢複了他那沒骨頭的狀態。他雙手支撐在身後,抬眼看著牌位,看著牌位前認真上香的小保姆。
他眼中的笑意伴隨著眼中安夏單薄的身影變得渺遠了一些。他像是回想起了很多事情,甚至連思緒都被帶走了。
在他思緒飄遠的時候,小保姆的香也已經上完。她雙手合十,朝著牌位拜了三拜,而後回過了頭來。
她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向他,裡而裝著安靜的笑。晏北辰那飄遠的思緒,就在這安靜的笑容裡被拉了回來。
他胸腔裡荒蕪的天地開滿了花兒。花香伴隨著清風飄浮,晏北辰眼中逐漸有了光。他看著站在那裡的安夏,看了一會兒後,他直起身體,朝著她伸出了手。
晏北辰的手伸過來,安夏也將手伸了過去,晏北辰拉住她的手,讓她重新坐在了他的身邊。
在安夏坐下後,晏北辰牽著安夏的手也沒有鬆開。他低頭看著安夏纖細的手指,和她十指交握合攏。
“陪我坐一會兒吧。”
晏北辰說完,安夏沒有說話,就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看向了而前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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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將母親的牌位供奉在這座道觀之後,晏北辰就忙碌了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回來看她。
以前在沒有安夏之前,晏北辰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無人的祠堂裡,坐在蒲團上,看著母親的牌位發呆。
他腦海裡有很多事情。
除了心理醫生外,他需要安靜的環境,熟悉的人陪伴在他的身邊,讓他整理他的思緒他的情緒,儘管這個熟悉的人變成了一塊牌位。
在坐在母親的牌位前時,晏北辰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的,可是他心裡是在和母親說話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在他的心裡,也沒有一個人把他裝在心裡。
晏北辰很孤獨。
然而這種孤獨,伴隨著安夏的出現,像是一個遊走在人間的魂魄,逐漸變得透明,最後徹底消散了。
晏北辰和安夏在祠堂坐了一會兒,道長就邀請他們去喝茶了。
小道觀裡平時很少有人過來,小道童整天陪著個道長,也是十分清閒。在晏北辰和安夏陪著道長喝茶的時候,小道童就一次次過來,最後,安夏從蒲團上起身,陪著他去院子裡玩兒玻璃球了。
原本安靜的院子裡,有了玻璃球碰撞的清脆聲響,還有小道童開心的笑聲,晏北辰坐在蒲團上,看著院子裡安夏蹲在那裡配合著小道童玩兒著的身影,唇角勾起了個笑。
“你現在在往前走了。”道長給晏北辰斟了一杯茶,說了這麼一句。
道長突然開口說話,晏北辰收回看向院子裡的目光,轉頭看向了他。
道長依舊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在他看過去的時候,衝著他淡然地一笑。晏北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對。朝前走了。”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道長一眼看破,讓他往前走。但是那時候晏北辰說,他是想往前走的,隻是無論怎麼走,他都囿於過去。
因為他親眼看到了一杯茶在他而前摔碎,茶水濺了一身,它滾燙的溫度留在他的皮膚上,苦澀的味道落在了他的唇邊,他能清晰地看到它破裂鋒利的杯身。這一切的觸覺,嗅覺,視覺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裡。他沒法忘記,也沒法走出來。
但是現在……
“有人給我擦乾淨了。”晏北辰重新看向院子裡蹲著的嬌小身影說道。
“她給我擦去了茶留下的滾燙溫度,擦掉了茶的苦澀,也給我斟了一杯我最喜歡的茶。”
安夏蹲在院子裡,和小道童玩兒著玻璃球。小道童的技術一般,而且小孩子對於遊戲,總是比大人要認真許多的。每一次彈玻璃球之前,小道童都要做一係列的預備動作和心理建設,磨磨蹭蹭的。
而不管他多磨蹭,安夏都不著急。她就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小手攥著玻璃球認真斟酌著如果去彈。在他斟酌的時候,她還安靜的笑,像是對他的鼓勵,又像是對於這個遊戲擁有無限的樂趣。
就在她等著小道童彈玻璃球的時候,她察覺到了茶廳裡晏北辰看過來的視線。她從院子裡抬起頭,循著視線看過來的方向看回去。
晏北辰坐在蒲團上,衝著她笑。安夏看著他的笑,也回給了他一個笑。
“啪。”玻璃球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安靜的院子裡,小道童彈完玻璃球,笑嘻嘻地對安夏道。
“輪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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